晨雾还未散尽,钟鼓楼的飞檐挑着半轮残月。陆嘉珩裹紧灰布长衫,踩着胡同里湿漉漉的槐叶往东四牌楼走。
“陆小哥今儿来得早,家里的事都办妥了?“说书人老崔捧着那把包浆温润的紫砂壶踱过来,大褂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仍一丝不苟地挽着。
老崔闻言,慌忙放下紫砂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拽住报童的衣角:“小兄弟,来份号外!“
他转身时,发现茶客们早已竖起耳朵,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陆嘉衍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浮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几片黄叶随风飘进茶馆,落在老崔的报纸上。
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漫无目的地在胡同里游荡,简历投了无数却石沉大海。
当时的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跟着地址找到一处幽深的四合院。院里坐着个穿长衫的老者,笑眯眯地递来一份用工协议。条款写得清清楚楚:包吃包住,月俸纹银百两,终身聘用,不得反悔。
此刻,他坐在茶馆里,听着周围人议论着袁世凯就任大总统的消息,恍如隔世。茶碗里的茉莉香片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却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来到了民国初年。
那纸协议倒是一点没骗人。陆嘉衍现在的身份是内务府庆丰司官员之子。这庆丰司听着气派,实则是专为宫里采办牛羊肉的衙门。虽说职位低贱,向来由包衣奴才打理,可油水却是实打实的丰厚。
四九城里光几家有名的小吃店,每日就要消耗上百斤羊肚羊杂。更别提那些售卖白水羊头的、爆肚的小铺子。一年下来,陆家的进项比那些体面的大买卖还要可观。
陆老爷穿着绸缎马褂,端着鼻烟壶,在账房里拨弄算盘珠子。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比什么都让人心安。
不过如今陆嘉衍已年满十八,到了该自立门户的年纪。加之他母亲原是陆老爷从八大胡同赎出来的清倌人,在家中地位本就尴尬。在大太太和几位姨娘的挤兑下,两天前,他终究还是被“请“出了陆府。
最实在的,是给了他一家羊杂铺子。铺面不大,就在隆福寺街口,门脸儿上挂着“陆记羊杂“的匾额,是陆老爷亲笔所题。后厨的灶台常年不熄火,炖着觅来秘方的老汤,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去。
正想着,门外传来叩门声。原来是铺子里的老掌柜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陆嘉衍望着那泛黄的账本,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投的那些简历,不禁哑然失笑——这人生,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在这四九城里,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下这个数。再加上票号里那两千两银子每年派发的利息,他的日子本该过得滋润。
更让人咋舌的是,他竟把票号里的存款悉数取出,一股脑儿投在了大沽的一片荒地上。
只有陆嘉衍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这北平城就要变天了。军阀混战,几度易手,到时候大沽那片荒凉的海滩,反倒成了达官显贵避祸的首选之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