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恍惚。明明片刻之前还是人间地狱,此刻怎么又到了温柔安乐乡?
他的心忽然很静很静,所有慌张疲惫一扫而空。道心澄如水,明如月,神念随心纵横,在识海中起笔画符。
笔意正是剑意,出锋如斩乾坤,收刃如罢江河。
符落,笔停,咒成,天罪狱封。
群魔乱舞的鬼影,终于被一只无形大手重新按回了他身体里。爬出魔影的伤口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道淤黑的长痂。
便如黥面的罪人,脸上刻了字。一道道都是触目惊心的秽与耻。
明月悬封印了反噬己身的群魔,相别辞也终是得以收手。他给自己止了血,气血的亏损却是回不来了,脸色白如生宣。
少年勉力抬头,去看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人。
他的白衣浸血染秽,破烂凌乱,是前所未见的狼狈相。爬起来的姿态却与狼狈二字无半分关联,是暴雨狂澜过后不再弯折的一支青竹。
潇潇洒洒,风月不沾。
“多谢你了。”明月悬一边咳嗽,一边含着笑意致谢,“真没想到,我遇上魔障你会出手相助。”
而不是落井下石。
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当着这预备役魔王的面被魔物反噬,算是泄了点老底,呜呼哀哉,实在是倒霉至极。原本他以为自己要被相别辞揪住破绽痛揍一顿,谁知道这爪牙锋利的狼崽子突然转了性。
难道是他这些日子里展现出的厨艺太过神妙,抓住了那小崽子的胃?明月悬思索几番,勉强得出了这个结论。
相别辞沉声道:“你先前告诉我你有伤在身,结果就是……这些玩意儿?”
他没再说下去,但明月悬已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些修为高深的魔影,怎么看也不是普通的“伤”。
“是啊,”他咳了几下,应道,“烦人的东西。不过我与它们斗了这些年,也算是斗出了心得。今日要不是天魔出世,阴阳倒转,就凭它们还没法伤我到这个地步。”
“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化魔成功,这会是天下动荡的开始。而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这不过是个开始。”
明月悬一振衣袖,换上一袭全新的流云白衣,掩住先前魔物留下的气息。尤为特别的是,这一回还加了星冠,在衣裳外面披上了万神阙制式的披风。
那披风是条长斗篷,远望但见鹤翼龙纹,半黑半白画阴阳,正是万神阙首座的礼服。盛装之下,别有一番高华气度。
“你要出去?”相别辞见状发问。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颇不自然地藏起那一丝关切。
“才受了伤就跑出去主持万神阙的事,也不先打坐用药?何况从上次那小子对你的态度来看,你这些下属对你可未必好,你身上的魔息要是被他们发现了……”
“早晚有那一天的,我不害怕。”明月悬若无其事地一笑。
天地间的狂风已然平息,但月色依旧一半成血。
相别辞目送明月悬一步步走下长阶,迎向天边血月。他身后披风高扬,黑白鹤翼翩然如飞。
纵是孤身一人,也行出了睥睨千军的气势,不愧身上的盛装华服。只是一旦想起,那宽大披风下的身形其实并不那般威武,而是匀称纤瘦,一半风情一半病,相别辞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还记得那腰很细,腰肌轮廓隐隐,如白玉微棱。温润又更胜于玉,一触便难舍再松手。
少年倚在廊下,眼神幽深。
偏偏,此时此刻,一道白光闪在眼前,斩断所有的绮思异想。
无与伦比的痛楚从发肤间、肺腑间、神魂间袭来,倾山倒海一般崩碎他的全部神智。相别辞一个痉挛,倒在了廊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