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喉咙的窒息不再,明窈气息渐渐平稳,长睫上还挂着莹润泪珠,她茫然睁开眼。
檀香木鎏金宝象缠枝榻上悬着连珠帐,点点烛光摇曳,满室暖香萦绕。
沈烬慢条斯理站在榻前,长身玉立,他垂首擦拭指尖,目光悠然落在明窈脸上。
明窈眼中泫然欲泣,她似乎还沉浸在梦中,又或是还是在汾江那一叶漂泊无依的小船上,冰冷森寒的江水包裹着自己,层层笼罩在她四周。
她喃喃自语:“我、我是回来了吗?”
余光瞥见榻前的沈烬,明窈唇角挽起笑意,那笑容稍纵即逝,随即被身上的疼痛埋没。
双手双脚都被绑了一夜,又在江水中浸泡了半个多时辰,明窈只觉五脏六腑都冷得厉害,如身在冰窖。
唇角忽的有温水沾染,却是沈烬端着茶碗,凑至她唇边。
明窈从茶杯中扬起双眸,一双眼睛澄澈润泽,她就着沈烬的手,一点一点喝光茶碗中的温水。
沈烬低声勾唇,轻嗤:“还以为胆子有多大。”
他平生最恨他人胁迫自己,倘若明窈晚跳江半步,兴许真的会步那男子的后尘,死在箭下。
明窈眼睛弯弯,她嗓子还沙哑着,说话也不如平时利索,明窈气息不定
,她笑笑,眼中好似又湿润几分。
“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他们威胁公子。”
嗓音哽咽,啜泣溢满胸腔。
明窈唇角笑意浅浅。
沈烬垂眸凝视,黑眸晦暗深沉。
还在汾江之上时,明窈显然是害怕不安的,往日那双明亮秋眸仓皇失措,隔着遥遥江水和沈烬相望。
明窈理应恨沈烬的,可是没有。
那双盈盈秋眸望着沈烬一如既往,不曾有过片刻的改变。
明窈又说了什么,沈烬不曾听清,只听她最后言笑晏晏道:“我信公子。”
窗外树影婆娑,似是有鸟鸣声响起,孤鹜齐飞,抖落满身的寒雪。
满室杳无声息,针落可闻。
沈烬盯着明窈半晌。
蓦地,落在明窈后颈的手指陡然加重力道,沈烬抬手捞过明窈后颈。
气息渐弱。
……
暖阁又一次掌灯。
张太医须发皆白,好不容易将命悬一线的徐季青救回,猝不及防听见沈烬的召见,还以为是出了大事,急急提着药箱赶来。
落日西斜,鎏金香炉中燃着安息香,青烟袅袅,如似云端。
张太医隔着帐幔为明窈把完脉,一张脸变幻莫测,许久,才讪讪从内间转出,朝沈烬拱手。
“明姑娘只是劳累过度,加之气血不足,所以才会晕倒。”
张太医抬眼,悄悄觑着上首的沈烬,颤巍巍拱手道,“二殿下,明姑娘身子还未大安,有些事还是得慢慢来,不可、不可……”
张太医满脸涨得通红,低垂着脑袋不语。
沈烬挥挥手,示意张太医退下。
银火壶中的金丝炭又重新添了些,点点星火发出细微声响。
沈烬转过缂丝屏风,隐约闻得帐内传来的两声咳嗽,那声音压得极低。
明窈一手撑在榻上,还未起身,忽见霞影纱被人挽起,明窈遽然抬眸,眼中慌乱一瞬。
过了半日,明窈手腕上麻绳的伤痕又深了几分。
暖炉中青烟未尽,空中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的香气在屋中蔓延。
沈烬眸色再度暗下。
白日的事历历在目,明窈陡然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不想却被沈烬牢牢攥住。
他眼中冷冽:“……躲什么?”
沈烬手指灼热有力,不容明窈动弹半分。
明窈仓皇往后躲去:“公子,我……”
话音未落,却见沈烬从一旁的螺钿小柜中掏出一个细细瓷瓶,那是宫中上用的金创药。
药膏薄薄一层涂抹在手腕处,生出阵阵凉意。
檐下奴仆提着羊角宫灯,在暖阁外细声细气回话:“主子,明姑娘的药熬好了。”
随着药汁送上来的,还有一小碗不曾兑水的蜂蜜。
蜂蜜黏稠甜腻,是西兰进贡的,名为桂香蜜。
明窈一怔:“这是…
…公子吩咐的?”
沈烬泰然自若:“你不喜欢?”
他偏头,眼角那颗泪痣恰好落入明窈眼中。
层层帐幔轻掩,随风晃悠。
明窈一时失神,恍惚间好像一脚踏入金陵的炎炎盛夏。
蝉声满耳,林叶拂动。
孟少爷自幼奴仆随侍左右,自然不知蜂蜜需兑水。
明窈当时中了暑溽之气,躺在凉榻上懒怠动弹,见孟少昶递碗过来,还以为是小厨房送来的香薷饮解暑汤。
猝不及防喝下大半碗蜂蜜,明窈险些呛住,连声咳嗽,话都说不出,只能拿眼睛瞪着孟少昶。
孟少昶满脸无辜,一面给明窈扇风,一面狐疑:“你不喜欢?”
孟少昶问得认真,明窈被气笑,咬牙切齿道:“喜欢,公子给的,我自然是喜欢的。”
夏去冬来,秋蝉呓语。
扬起的纱幔落下,金陵的光景不再,明窈垂首低眉,眼中水雾润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