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汪鋐从佛朗机铸炮厂出来,一路出了白云山,没有进城,反倒奔着江边去了。这年头,一个城市的政治、经济中心,都在城墙的围护之下。城外大多是贫民居住的地方,但广州府有些不一样,由于开埠较早,沿着珠江口两岸都是大大小小的码头,从而也就有了跟码头毗邻的民居,错落杂糅地混合在一起。
汪鋐的马车在各种民居中穿行,七弯八绕,最后给林升泰他们带到了一个清净的水湾处。这里大概是因为水浅,没有码头,从而附近民宅很少。但风景又极佳,凡建在此处的民宅都各有特色,甚至有一架荷兰式的大风车立在水边。
汪鋐的马车一直行到一处白色的木制欧式小楼前面停了下来,众人也跟着纷纷下马。汪鋐下了马车,对林升泰笑着说道:“先带你去看了工厂,现在咱们再到佛朗机人的公司看看,盛宣、陈桁两位公公这些天一直呆在这里,监督佛朗机人工作。”
林升泰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盛宣和陈桁就是嘉靖皇帝让黄锦选出来随汪鋐南下的两个太监,汪鋐倒是公事公办地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佛朗机人身边了。
众人跟着林升泰一起走到小白楼前面,小白楼正门前面有一个伸出来的门廊,门廊左侧的柱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佛朗机铳铸造公司”,而门廊上方的三角穹顶正面则用黑笔写着“cathédraleépispaledeGuangzhou”,法语倒是法语,写的却是广州主教座堂,明显是个天主教堂。其他人不懂,可韦力豪能看懂啊,但他没动声色,只是跟在众人身后走进了房子里。
进到房子里,果然是教堂的样子,从门口开始一条直道通往最前面的讲坛,那里并没有多豪华的装饰,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但直道的两侧,都是一排一排的木椅子,看上去更简陋一些。讲坛的后面上方有个窗户,窗棂直接做成了十字架,而镂空的位置则用琉璃做成了圣母抱着娃的样子。
“欧罗巴的公司,都是这样,一进门是他们开会的地方。”汪鋐沿着直道领着众人走到中间,这里有左右两条路通往两侧的小楼,这倒是跟后世很多教堂一样,两侧是牧师和教徒们居住的地方。
汪鋐领着众人拐向南侧,因为这座房子整体朝西,所以小楼分列南北两侧。还没走到小楼的连廊,里面就有两个人迎了出来,见到汪鋐就一躬身:“汪大人,您来了。”正是那两个太监盛宣和陈桁。
汪鋐笑着对盛宣和陈桁说道:“两位公公,皇上不放心,派林将军过来探望探望我们,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盛宣和陈桁并没有见过林升泰,都是久居内宫的人,但知道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也懂得礼数,两人一起向林升泰拱手道:“见过林将军。”
林升泰给两人回了礼,笑着问道:“两位公公,在这里还住得惯吧?”
盛宣和陈桁异口同声地说道:“多谢将军关怀,都是为皇上办事,哪里会去介意这些事。”
正说着话,从里面又出来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老外,一头棕色的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见到汪鋐就迎了上来,一脸谄媚:“汪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包涵包涵。”
“弗朗索瓦,你的龙国话有点进步,但不多。”汪鋐笑眯眯地跟那个洋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对林升泰介绍道:“这位是佛朗机铸炮厂的厂长弗朗索瓦,佛朗机铳就是他设计的,他是欧罗巴最强的火炮专家。”
林升泰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老外:“那啥瓦,刚刚我们去过你的厂子了,你的佛朗机铳的图纸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对不起,图纸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不能拿给你看。”弗朗索瓦像背课文一样说道:“反正大人,你都已经看到了佛朗机铳的实物了,应该对我们有所信任。”
“什么商业机密?去年汪鋐汪大人不是都拿到兵部去了?”林升泰脸色一冷:“怎么,觉得我级别低,看不得?”
“啊,对对对,去年图纸已经让汪大人拿到兵部去了。”弗朗索瓦立刻就坡下驴:“那是唯一的图纸,我现在手里也没有图纸了。”
“那就麻烦你,画一张给我,反正也不难。”林升泰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那图纸很麻烦,我一时半会儿画不完……”弗朗索瓦显然有些心慌了,说话越发结巴起来。
“哎,兄弟,何必为难弗朗索瓦,人家就是一个专家,那也不能随手就把图纸给你画出来啊。”汪鋐跟在一边打着圆场:“两位公公从跟我一起到广州,就跟弗朗索瓦在一起,他们应该清楚的,是不是?”
盛宣点了点头:“确实,咱家从到了广州府,就跟弗朗索瓦在一起,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龙文。听他说,他正准备把所有佛朗机铳的资料翻译成龙文,所以,他每天几乎都在学龙文。”
陈桁也附和道:“是的,我们来了这么多天,他除了领着一帮人唱佛朗机歌,就在学龙文,我们还跟他一起去过两次铸炮厂。”
两个太监看样子尽职尽责,倒是挑不出毛病。林升泰点了点头:“既然两位公公都帮你说话了,我也就不坚持了,但你的图纸还是要有,不然你铸炮厂的那些匠人怎么把炮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