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样的境界,赵孝骞自问做不到,两辈子都做不到。
被前世的社会大染缸浸泡过后,赵孝骞的行事风格亦正亦邪,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通常是由个人的利益决定的。
说他是利己主义者也没错,他做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初衷是利己,所以面对别人的道谢时,赵孝骞难免会感到心虚,总觉得自己有欺世盗名之嫌。
明明只是利己主义者,可别人非要给他打上一个「好人」的标签,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道德绑架呢。
被人谢过之后,自己再想做坏事,便会觉得辜负了「好人」的标签,行事放不开手脚,本来是别人给他打上的标签,后来自己却已不愿撕下来了。
「种将军快快请起,莫谢我,真的,你一道谢,我以后怎麽活。」赵孝骞双手将种建中扶了起来。
种建中虎目含泪,道:「大宋立国百年,朝堂衮衮诸公沉浮来去,唯有郡侯为我等粗鄙武夫说话,对我大宋将士来说,这是大恩大德,当得末将一拜。」
赵孝骞苦笑道:「真的别谢我,我没那麽伟大,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种建中不解地道:「郡侯非军中将领,何出此言?」
赵孝骞淡淡地道:「因为我希望大宋的军队强大,将来才会御敌于外,不会被敌军攻破都城,把我抓去遭受凌虐,忍受屈辱。」
种建中愈发愣然:「这————-不可能吧?」
赵孝骞笑了笑,没再解释。
世事沧海桑田,兴亡岂有定数?
数十年后,一个还在茹毛饮血的游牧部落莫名其妙崛起了,不仅灭了辽国,
还攻破了大宋的汴京。
现在说出来,谁会信?
「不管怎麽说,郡侯对我大宋将士有大恩,此恩末将必报。」种建中执地道。
赵孝骞摇头:「种将军,你这话便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在你眼里,我为将士们发声,一定是个好人,对不对?」
「对!」种建中用力点头。
「以后我如果想干坏事怎麽办?别那样看着我,我以后一定会干坏事的,我不修儒家法家,也不尊佛家道家,行事只凭个人喜恶,甚至会不择手段。」
「如果世间有神,那麽我信仰的神便是我自己。」
「你若把我当成好人,咱们交朋友迟早会割袍断义,因为你将来看见了一定会恨不得一刀砍死我,不如豁达一点,现在就把我当成坏人,心理预期没那麽高,说不定咱们还可以继续玩要下去。」
种建中目瞪口呆,被赵孝骞一番奇言论惊呆了。
良久,种建中小心翼翼地道:「你将来会做什麽坏事?」
「不好说,欺男霸女,横行跋扈,与奸为伍,偶然残害忠良,闲着没事去拔人家地里种的香菜等等—.—」
「慢着,何谓『香菜』」?」种建中不得不打断道。
「哦,就是荒荽。」
种建中继续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他谨慎地道:「其他的,末将不敢苟同但郡侯说的最后一件,末将愿为虎作怅——.」
赵孝骞一下没反应过来:「啥最后一件?」
种建中凑近了,眼中不知为何散发出兴奋的光芒:「拔人家地里种的香菜,
末将亦有此意!」
赵孝骞眼晴亮了:「你也不喜欢吃香菜?」
种建中苦笑道:「末将幼时在军中,西北苦寒贫瘠之地,家中自种各种绿菜,唯有香菜最易生长,我吃了半辈子香菜,如今见了这玩意儿就想吐。」
赵孝骞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摆。
「就冲这一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
语气停顿了一下,赵孝骞突然想到,种建中已然三四十岁了,而自己才十八岁,大概率种建中是活不过自己的,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话—
于是赵孝骞立马理智地改口:「..——-你死以后我给你风光大葬,大办酒席,
份子钱我一文不取,全留给你儿子。」
见钱眼开的人竟分文不取,足可见赵孝骞对这段友情何等的重视,种建中但凡稍微有点良心,此刻不仅应有掌声,更应有泪水。
种建中:「...——
情绪有点复杂,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掀桌子。
二人相对而视,气氛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尴尬了。
良久,赵孝骞问道:「不是邀我饮酒吗?酒呢?」
种建中如梦初醒,起身便出门了,片刻后拎来一个食盒和两个酒坛。
有酒有菜,宾主尽欢。
对于种建中,赵孝骞多少带有几分敬意,毕竟是名垂青史的良将,大宋抗金的中流砥柱,就凭他面对如狼似虎的金兵时骨头没软,便值得赵孝骞敬他三杯。
边喝边聊,赵孝骞好奇地问起种建中统兵作战之法,种建中感恩赵孝骞为将士谋地位,对赵孝骞的问题倒也知无不言,详细地说起军中练兵统兵事宜,还有平原山地等诸多复杂地形的排兵布阵之术。
一顿酒下来,赵孝骞受益良多,对大宋军队的操练和作战有了更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