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局阶段四平八稳,并未走出前人路数的十几手快棋后,二人对弈逐步慢了下来。
陈九言于第十三手初露锋芒,率先摆出攻势,意图抢占先机,令人群中爆发出第一次声浪。
丹澈面容平静应下,接下来几手看似被动防御,可在赵都安眼中,却是不急不缓,逐步积攒大势的苗头。
果不其然,双方落子至五十手时,丹澈小和尚平淡无奇的一子飞出,局势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塌地陷。
始终一副自信派头的棋待诏也终于初次显出少许凝重神色,陷入长考的时间,也比之前都多出数倍。
「危险了……」
「怎麽会?方才局势分明很好啊。」
人群有了小范围的骚乱情绪,甚至有人低声争辩起来,这里终究不是秩序很好的棋馆。
难以约束人们议论。
不过陈九言俨然已经陷入专注状态,对外界的噪音毫无察觉,拧紧眉头,皱眉苦思。
倒是丹澈小和尚,竟有馀暇再次从竹篾箱中拿出用棉布包裹的肉饼,一口口地吃了起来,伴着冷酒下肚。
赵都安眉头皱紧,这高下立判的对比,未免有些鲜明了。
他扭头看向蹲坐在旁边,认真凝视棋盘上黑白二子的「姑姑」,轻声说:
「您觉得如何?」
文珠公主这才回神,扭头看向他,妇人眉宇间凝着沉甸甸的忧虑,说道:
「陈九言不妙。」
赵都安默然,这与他的判断吻合。
文珠公主仿佛在解释,亦或感慨:
「我在……那边,虽也听闻过小和尚棋力名声,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厉害。」
恩,根据微表情可以判断,她这句话不像说谎,并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西域佛门当真是藏了一手大杀器啊,是嫌与神龙寺辩经热度不够?
先手动买个京城头条的热搜?为后续造势?
这帮秃驴所图不小……赵都安心头诸多念头闪烁,没有说话。
棋局越下越慢,可黄庭巷子里聚集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不知何时,整条巷子几乎都被闻讯而来的人填满了。
「大国手与西域番僧对决」的话题,实在吸睛力度拉满。
时间早已到了正午,不少人饿的饥肠辘辘,却压根挤不出去,或也舍不得离开。
赵都安与文珠,各自随便吃了点肉,喝了汤,将其馀的饼子分发给三名梨花堂锦衣,与女武士等人凑合了一口。
此前说好的请客,意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弈耽搁。
「啪嗒。」
「啪嗒。」
棋子敲击木制棋盘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显得很是清晰。
许是因人太多,四周的寒气被驱散,赵都安甚至感觉到了热,扯开了领口。
旁边的文珠公主,也是热的玉面绯红,摘下围巾,解开领口衣扣。
陈九言浑身汗湿,后背一点点被打湿,脸色却愈发泛白。
过了一百手后,他此前稳操胜券的自信就已荡然无存。
一百五十手后,陈九言额头青筋绽起,局势呈现胶着溃败之态。
一百八十手后,大败亏输,白子被切割成一段段,气若游丝。
虽未至收官终局,看似仍可挣扎一二,可在场棋力较高的棋手,都已看出,大国手已是无力回天。
「啪。」
丹澈拿出汗巾,擦了擦因密不透风,而红热的光头,同时随意落下一子,说道:
「你输了。」
一片死寂。
仿佛情景再现,不久前的棋院院长,这一刻,好似与额前一缕白发的棋待诏完美重迭。
陈九言死死盯着局势,额头上豆大汗滴滚落,滑入眼眶,令视野骤然模糊!
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夹杂着恐惧!
那不只是输了一盘棋的恐惧,身为御用棋待诏,虞国国手,他一生输过很多盘棋。
但面前这一盘不一样!
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为棋待诏,擅自输给西域人,将会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
只是因骄傲自信也好,政治不成熟也罢,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给一个西域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他几乎已经能想到,当消息传回宫中,女帝得知后,将会迎来怎样的雷霆之怒。
而周围的人群,也已随之轰动,难以置信的声音,瞬间淹没了整条黄庭巷。
「陈国手也输了!」
这六个字,犹如一柄利剑,洞穿了在场所有虞国棋手的心脏。
透体冰凉!
本朝御用棋待诏中,声名最响的陈九言,大国手,竟当众输给了西域人!
这是无论庙堂上的大人物,还是民间贩夫走卒,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再下一盘!再下一盘!」
陈九言突然激动地扶着棋盘,大声说道,他模糊的双眼盯着丹澈:
「下一局,我不会再大意!」
少年僧人平静地坐在自己凳子上,却已是缓缓站起身,指着插在地上,那枚并不显眼的木牌上「每人一局」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朗声说道:「按照规矩,你可以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