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殿。 暑期已过,初秋降临,秋老虎的威力肆虐关中,李二陛下即便是坐在阴凉的御书房内,依旧觉得燥热难当。 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常服,松了松衣领,灌了一口凉茶,这才稍微清凉一些。 在他面前,李绩、萧瑀跪坐在地席之上,低眉垂眼,神态恭谨。 有内侍端着托盘入内,将两只玉碗放在二人面前,晶莹的玉碗,盛着颜色厚重的冰镇酸梅汤。 两人端起碗,一口气将碗中的酸梅汤喝了,将空碗放回内侍举着的托盘,一起向李二陛下道:“多谢陛下!” 李二陛下摆摆手,内侍赶紧退出。 他来到席间,一撩衣袍跪坐在二人对面,略微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今日将二位请来,是有一事想要征询二位的意见。” 李绩与萧瑀互视一眼,齐声道:“陛下但说无妨,微臣洗耳恭听。” 李二陛下又扯了扯领口,刚刚的清凉转瞬之间荡然无存,一股燥热再一次在体内升起,令他有些烦躁…… 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有大臣觐见,劝朕取消晋王的圈禁之令,朕尚在犹豫,一时之间难以抉择。二位皆是朝廷柱石、朕之肱骨,不知对此有何见解?毋须顾虑,直言无妨。” 两人心中微微一沉。 果不其然,先前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认证,房俊是绝对不可能进谏取消晋王的圈禁之令的,毕竟先前正是因为与关陇贵族走的太近,晋王才被李二陛下圈禁起来,房俊有怎能自找麻烦,使得太子的储君之位受到威胁? 论起受宠程度,所有的皇子加起来也比不过“稚奴”…… 二人沉默,良久无言。 李绩为人谨慎,事不关己便远远躲开,此刻无论赞同取消晋王的圈禁令,亦或是反对,都会得罪无数人。萧瑀年轻的时候锐气逼人,敢说敢做,但是如今年事渐高也开始求稳,逐渐圆滑世故,更不愿意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李二陛下扫了两人一眼,便叹了口气,道:“朕如今亦是为难,晋王乃朕之嫡子,文德皇后去得早,他自幼孤苦跟在朕身边一手抚养,焉能狠下心将其圈禁一生,一辈子都在宫墙围廊之中沉沦消磨?可是一旦将晋王放出,又难免有那些心怀叵测之辈生出觊觎之心……朕当真难做啊。” 他这边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李绩与萧瑀却是心里鄙夷。 谁不知道唯一能够动摇太子储君之位的便是晋王?更何况晋王有前车之鉴,被关陇贵族簇拥着意欲争储,不管主动亦或是被动,其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只要放出晋王,这就相当于一个再也明确不过的讯号,所有反对太子的人必将趋之若鹜,簇拥晋王另立山头…… 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若是不想易储,那就干脆将晋王圈禁着,别说什么舔犊情深、不忍相见这样的话,与社稷稳定、江山传承相比,区区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很显然,李二陛下如今已经再一次动了易储的心思,只不过掣肘太多,影响也太过深远,一时之间尚未下定决心而已。 李绩与萧瑀心里沉重。 他们两个不愿见到太子将房俊倚为心腹、言听计从,待到将来登基之后大权独揽,可也不愿眼下见到已经濒临崩溃的关陇贵族借由晋王之势再次复起,使得朝局愈发混乱。 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总归会有几分理想与追求,而不是单纯的追逐权力与财富。只要太子地位稳固,与房俊的结盟达成便会击溃关陇贵族,使得这个把持朝政、垄断政治资源多年的势力崩溃,他们本身可以到手的利益便足够可观,没必要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而卷入储位争夺之中。 李绩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陛下爱惜晋王之心,臣等感同身受,只不过陛下之担忧,也确实很有必要。晋王固然聪慧,然到底年幼,一旦开府建牙,势必同那些居心叵测之辈打交道,万一受其蛊惑,被其利用,则有损天家亲情,致使陛下为难。” 李二陛下蹙着眉,瞅着李绩,冷冷道:“那么依英国公之见,是继续将晋王圈禁,永远不要放出来?” 这么回答当然不行,晋王便是李二陛下的心头肉,他自己如何处置他是他的事,可旁人若是谏言苛待晋王,势必要被李二陛下记恨在心。 李绩自然犯下此等错误,淡定道:“当然不行!当初晋王犯错,陛下予以惩戒,责令其圈禁,才是奖惩分明、君王之道。但是说到底,晋王所犯之错只是一时受人蒙蔽蛊惑,并未有什么实质的后果,圈禁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足以令其警醒,受到教训,这便足矣,焉能为了那么点错误便圈禁一辈子?” 李二陛下依旧面色不善,盯着李绩,问道:“那你的意思……是等着朕殡天之后,太子登上皇位,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将晋王放出来?” 这话还是不能给予肯定。 皇帝殡天那得是什么时候?若说二三十年之后,晋王难道就一直这个关着几十年?与李二陛下的初衷不符。可若说三两年,忍一忍就过去了……恐怕李二陛下愈发恼怒。 你在诅咒朕已是将死之人么?! 一旁的萧瑀都替李绩捏了把汗,李二陛下今日明显情绪有些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