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霜华伴着月明,沈持从宫中回到秦州会馆已是夜半,庭院中万籁俱寂,唯有灶台上温着的米汤和梨汤发出一声声“咕嘟”,惦记着孟度,也等他归来。
“今晚我去守着孟夫子,”赵蟾桂洗净手舀一碗梨汤端给沈持:“大人去歇一歇吧。”
沈持:“赵大哥你先去睡会儿,四更天来替我吧。”
喝完热乎乎的梨汤,他端着米汤去孟度屋里——白天孟夫子的病情好转后,沈煌他们便把人挪到了会馆的上房中,此刻门虚掩着,炭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几上朱红的细瓷托盘中放着各色糯米纸包装的糖果,一派新年临近的喜喜庆庆。
孟度睡得很安静。沈持放下米汤没去扰他清梦,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大概到了四更天,听见动静一睁眼,是孟度醒了,四目相对都怔了一怔。
“夫子你醒了?”
孟度又闭上眼转过头去:“不,我没醒。”这次的事他心中过意不去,还没想好要跟沈持说什么话。
沈持:“……”
“米汤还是热的,夫子你喝点儿?”
孟度中气不大足:“你放那儿吧。”他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回你屋去睡觉。”
沈持被撵了出来:“……”
他深深地松了口气,而后,铺天盖地的困意来袭,他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地暗,直到沈月来敲门:“得,得……”
沈持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外头天光大亮,快到辰时了,他匆忙穿好衣裳拉开门:“阿月。”
沈月抬手指了指日头,提醒他该去翰林院点卯上值了:“得,你睡过……头了。”
“多谢阿月来叫醒我,”沈持笑了笑说道:“阿月像个小大人了,真顶用。”
沈月冲他笑了笑:快些吧,听说上值迟到会被打板子,丢人。
本朝要求官吏“清、慎、勤”,“勤”对于沈持这样的六品低阶官员来说,就是要按时点卯,上值的时候不能迟到,散值不能早退。
要是谁无故迟到或者早退,没做到“勤”,会被吏部记上一笔账,由刑部拉去扒了裤子摁在地上打板子,很不体面。
沈持穿戴齐整,他打算骑马去翰林,哪知今儿会馆的马一匹两匹都拧巴不肯让他骑,而那匹他上京赶考时买的,跟他走南闯北的马儿又蔫蔫的,似乎生病了,唯有赵蟾桂的小毛驴看起来能使一使唤,经驴子的主人同意后便征用了,骑上毛驴,飞一般赶去翰林院。
路上,恰遇到四品以上官员散了早朝,分头回各自衙门当值,见沈持一袭青色官袍骑驴疾行,不由得笑道:“不应景,当给沈大人换一匹骏马,他这个岁数鲜衣怒马才好看。”
“状元上值驴如飞。”有人反驳:“新鲜,也甚好。”
“……”
说者只是玩笑,孰料被有心者听去,回家后当即画了一幅《状元骑驴图》
生母董贵妃犯错被冷落,连带着他也被父皇迁怒多年来不闻不问,六皇子萧承福蠢笨不堪,前后请了三位老师都教不会他《三千百》,八皇子萧承平、九皇子萧承汉还是蹒跚学步的幼儿,听说生母的家世出身上不得台面,唯七皇子萧承彧不管是生母还是他自个儿,于诸位皇子中一枝独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之位多半是他的。
那么,薛溆的帝师没跑的。这顺风顺水的仕途搁谁谁不羡慕。沈持与同僚们一道对他说了些恭贺的话,随后坐下来如入定了一般翻阅文献资料,校正、增补翰林院中的旧有藏书。中有一段涉及兵部军器监所造弩的资料,写得不明不白的,沈持埋头差了许多本书,无果,他心想:看来得抽空去军器监一趟问问了。
这是他的习惯,但凡手头的活儿,事无大小要一一做到精细才行,换句话说哪怕对于翰林院这般枯燥无聊的编书、修书,他也不敷衍不摸鱼。
对了,去军器监不光要问资料,还有一件事要办——为镇西将军史玉皎校正她的弩,按照墨家传人翟阳生的说法,或许要问问军器监,重新锻造一张了。
这件事拖了许久,他有愧于史小将军。
同僚们偶一抬头看见他端坐不动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脑补出一段新科状元郎被榜眼后来居上抢走风头,落选七皇子侍讲学士,沈修撰失意寥落的大戏……
担忧得他们都没敢撺掇着薛溆请吃酒,生怕进一步刺激到沈持。
当日散值后,李颐和贾岚头一拨来宽慰他:“归玉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想开些啊。”
沈持:“……”
他谢过这两位好同僚,骑着毛驴回到秦州会馆。
一喜一忧。
喜的是孟度完全醒了过来,他病愈的很快,已能坐起来了。
然而今日,沈煌清晨去京兆府办完租房的契约文书,准备挪窝时候,遇到一样作难事,孟度很犟,说什么都不肯随他们搬过去,非要暂时住在秦州会馆中。
并说过两日要回禄县去。
忧的便是这件事。
沈持听说后回房换了身常服去见他,还未开口就被孟度一句话堵了回来:“经此一事,我有些不甘心,想回禄县读两年书,而后下场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