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抽了一口烟讲道:
“就说从前吧,有这么户人家,家里一个男人,带个儿子,媳妇早就死了。
这不就得再说个媳妇么,男人总这么旷着也不是回事儿。
家里家外的,也得有人操持帮衬着。
再想娶个黄花大闺女,那是不容易。
不过娶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或者在婆家过不下去,回了娘家的妇人倒也不难。
这不,就有人给这男人介绍了个带孩子的寡妇。
这寡妇丈夫早没了,带个跟这男人的孩子,差不多大的一个小子过活。
婆家不待见她,自己个带个孩子撑不起门户来。
经人一介绍,见了面,两厢满意,寡妇领着孩子,就嫁过来了。
要说这寡妇,那可是个精明人,哪像你一样傻呦!”
讲到这里,四姨拿手指头戳了丫崽子脑门子一下,嗔怪道。
丫崽子嘻嘻一笑,抱着孩子,也不生气,一叠连声地催四姨继续讲下去。
四姨吧嗒一口旱烟袋,继续讲道:
“你们说怎么着,这寡妇看男人先头媳妇生的那孩子不顺眼。
趁着要过冬了,做棉衣服的时候,特意让男人看着,给自家带来那孩子,用些旧棉絮和破衣烂衫做棉袄棉裤。
又当着男人的面,用上好的新布,给男人前头媳妇的孩子,做棉袄面子,棉裤面子。
男人见了,逢人就夸继妻贤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
岂不知,背着他,他那后娶的媳妇,给他先头媳妇的孩子棉袄棉裤里装的,半丝棉花都无。”
“啊?那棉袄棉裤里头用的啥呢?难不成用的是野兽皮毛?”
陈家磨坊这里猎户多,有那爱惜孩子的人家,怕孩子小,禁不得冷。
猎来野兔子,剥下皮,熟好皮子,收拾妥当了,也肯给孩子冬天的时候,外头套个棉袄面子穿一穿。
丫崽子还以为这故事里的后娘,不在棉袄棉裤面子里头放棉花,那必然是里头放的动物皮毛。
四姨眼皮子一撩:
“呸,做人后娘的哪有那么好心?
没听见我讲那后娘给自己的亲儿子,都只舍得放些旧棉絮,又怎舍得给前头媳妇的孩子,放动物皮毛!”
“那到底放的啥呀?四姨你可别卖关子了,快点讲吧!”
丫崽子都听着急了。
四姨慢条斯理地又抽了一口烟,吧嗒吧嗒嘴才又讲道:
“你们道那棉袄面子、棉裤面子里头放的啥?
放的是芦花!
说芦花你们许是不知道那玩意是啥。
我跟你们讲,瞧见咱们那河沟子、水泡子旁边长的那些白花花的长草没?
那就是芦苇。
一来风吹,那芦苇上头飞扬起来的东西。
芦花就是那个。”
丫崽子瞪大眼睛,吃惊地说道:
“那玩意咋能保暖呦!我地个亲娘嘞,冬天穿那个还不冻出个好歹来呀!”
四姨眼皮子一耷拉,说道:
“说的就是呢。
男人先头媳妇的孩子,一看棉袄棉裤面子都是崭新的,里头蓬蓬松松,看起来棉花就絮得多,暖和得很。
高兴得直蹦,直夸后娘有心了,待他是真好。
四处跟人夸奖后娘,说待他比待亲生的孩子还要好。
结果嘞,等到天气也冷了,可该他和后娘带来的那孩子,一天一替地出去喂牛喂羊了。
那后娘带来的孩子去喂的那一天,人家孩子虽然穿着旧棉絮做的棉袄棉裤。
外头看起来,也是破衣喽嗖的。
可耐不住人家亲娘这旧棉絮用的足,出去外头半点不冷。
孩子喂个牛羊,只当是玩儿似的,干得热火朝天,人也乐乐呵呵的。
等到该这男人前头媳妇的孩子,出去喂牛喂羊的时候,好么,他穿着塞满芦花,鼓鼓囊囊的新棉袄新棉裤,一出门,就冻得哆哆嗦嗦,鼻涕流出来多老长。
手冷得也不敢伸出来,更别提喂牛喂羊了。
后娘都不必吹啥枕头风,光男人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这样,都觉得臊得慌。
继子穿成那样,还干得乐乐呵呵,再没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结果自己的亲儿子,穿着厚厚的新棉衣新棉裤,光知道躲懒不干活。
越看亲生儿子越不顺眼,整日间不是打就是骂。
好悬没给孩子磋磨死。”
丫崽子听得兴起,紧着催:
“然后呢,然后咋滴了?那孩子磋磨死了没有?”
“别催,好好听着。”
四姨瞪了丫崽子一眼,继续讲下去:
“也是男人先头媳妇生的那孩子命不该绝。
或者他亲娘看不得孩子受委屈,显灵了。
就说这一天,男人看亲生儿子干活还是哆哆嗦嗦,以为他又躲懒不干活。
恨得拿起鞭子来,就把儿子下死力狠抽了一顿。
这下子可好么,这一拿鞭子下死力气抽儿子。
就见儿子那棉袄也好,棉裤也好,从被抽破的衣裳口子里,飘出来好多芦花。
飞飞扬扬地,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