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珠有孕一事正是在此时曝出,我被叫去的时候,四殿下倒还算冷静,只让我将前因后果讲述清楚,他那里自然有记录对应。
一切都核查无误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放在以往,并不会这样轻拿轻放,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有着那样的传言,所以乐正珠这一胎不但无过,反而有功,生得正是时候。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不管乐正珠有什么苦衷,关起门来说,那都是人家的家事,我身为太医,却不应该这样做,是以当即就被四皇子府辞退,算是灰溜溜地回到了翰林太医局。
被上位者不喜,那在翰林太医局自然也不招人待见,只是四殿下那边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处置我,我就苟且偷生了一阵。待到瓜熟蒂落,乐正珠麻雀变凤凰,依靠着孩子封了个夫人,可是先皇这时候的情况就很不好了。
有天半夜,突然有禁军敲门,让我什么也不许问,不许说。幸好穿衣服的时候脑子灵光一现,揣了些银票,到了禁中后才能有钱给领路的内侍塞了一千两,这才得知是有人'推荐'了我为先皇施针,至于这人是谁,那内侍确是死活都不肯开口了。
到了寝殿近前,发现不算后宫之人,还有一堆皇子皇孙和诸位相公。都是为了什么而来,此时我心里也清楚得很了。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当时也是下了狠心了,反正也是个死,就当死前不白瞎我这一身医术吧!所以使得都是重手法。
银针下去,换来了先皇‘残灯复明’。原本面色枯槁,目光晦暗,神识不清,久不能食的先皇,先是鹳赤如妆,目光浮露,紧接着精神转佳,索要吃食,宣旨见了一些人后,还欲要下床活动。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进来后好听话说了一堆,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比一个关心,一个赛一个孝顺。
可能是我在那一堆人里太过突出,先皇突然注意到了我,把我叫到近前,先是夸了我一顿,着重讲了对四殿下的救命之恩,后又赏了我一堆东西。
要搁之前,我或许还很高兴,可我知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我的死期了,所以对什么夸奖赏赐的都无所谓了,态度自然是从容。
没想到先皇见我宠辱不惊的样子更为欢喜,问明我现在的官职后,直接给我升了一阶,做正五品下的尚药奉御,还特赐‘金紫’,就是金鱼袋和紫罗衣,这是三品及以上官员才有的殊荣。
同时我现在还可以被称为‘翰林紫金医官’了,能为帝王诊脉,内宿祗应,是御医中的最高荣耀。我寻思我都要死了,且是先皇封赏,即便有人看我不顺眼,也不会跟我一个死人计较吧?那我也能风光大葬了,这辈子值了!
待我谢完恩,本以为没我什么事儿了,没想到先皇晾着一堆人不理,仍有兴致跟我对话,详细问了我的籍贯,家庭等事。
我也一一答复了,说到先皇之前的诏令时,我磕头谢恩,直言若不是那个诏令,我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不回家乡的话,可能就是去做一个游医了,连想在京城的哪家医馆坐堂都没资格。
这些话我真是发自肺腑的,因为我走到京城的时候,不说身无分文吧,也是穷得就剩一个人了,没想到叙仕时能有那么一大笔钱财,让我这些年在京城住得颇为自在,一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不用五斗米折腰,也不用上下钻营。
先皇见我这样诚恳,笑言若是真的感念皇恩浩荡,那他如今想听几句实话可否?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先皇要问什么了,想着我俩都是‘人之将死’,没什么不能‘其言也善’的,就端正站好,等先皇发问。
果然,先皇一上来就问我:若卿有子女,及卿垂暮之时,家财何以分之?
我答:臣将命终,自由臣意分之。
先皇又问:倘若子女以分财不均,同室操戈何如?
我答: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皆臣之子女,无分轻重。
先皇又问:设若因此致家族分崩离析,当奈何?
我答:不明‘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之义,则家族离散亦天数使然也。
先皇听了我的话后,朗声大笑,说果然皆是肺腑之言,然后就突然面色一正,将诸位相公和知制诏招到近前,先是下了立四殿下为太子的诏书,又接着下了传位诏书,令诸臣工悉心辅弼,共扶社稷。
时辰到后,先皇驾崩,四殿下灵前即位,群臣移班谒见新帝,随后丧、葬、祭‘三礼’依次完成,官家举办登基大典,改元建新……我身处其中,却能分外抽离,因为我一直等着我的最后一刻的来临。
但死亡不可怕,等死才可怕啊!我一直熬到七七也没有任何处置,更没有任何人对我使用任何手段,仿佛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一般。而且此次官家大行,居然没有一位御医同以往一样获罪贬谪,让我心里也不免生出一丝侥幸。
转年后,有位平日算是交好的同年邀我品茶,一同来的居然有几位都是先皇驾崩那日的御医。
客套过后,有人率先开口,提及我在先皇大行那日的表现,说那天应差,本来已经叫家中备好棺椁,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因为我的缘故,此次才没人受罚,若不是还不能公然饮酒,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