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楞打在顾襄脸上,使她庄重的神情更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薄雾。
期待,或者说是一种邀请。在她的目光中,江朝欢心神激荡,平生从未有一刻如此庆幸。
失而复得、来者可追,他傻笑着,终于忍不住将她再次拥在怀里。
“你知道在聚义大会那天,我被慕容义抓走,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半晌,伏在他肩膀上的顾襄突然闷闷地说道。
“聚义会?”
两年前的记忆蓦地涌上,江朝欢有些诧异她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他说,我所珍视的东西,终有一日会殒然破碎;我曾相信的一切,也会在某一天证明是一场虚妄。有些事,从出生就注定了。唯有无需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才真正是自己的。若需要费尽心机才能得到,那说明它根本不属于你。”
此刻复述慕容义的话,顾襄仍一字不差……江朝欢心中一酸,想到聚义会上她变得无比狠戾,原来不只是悔相识的原因,竟是慕容义这般锥心之语的刺激。
当时慕容义给顾襄和谢酽同时下毒,可解药唯有一份,想必也是期待看到顾云天会选择救谁、又放弃谁的精彩场面。
虽然,他未能遂愿。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若非慕容褒因替谢酽过血解了毒,父亲……当然会把解药给谢酽。”顾襄似乎只想倾诉,她自嘲地笑着:
“可惜那时我以为他是为救我才来到雁门,还为了给我拿到解药不顾自身安危,开心了好久。后来他派你和小缙护送我去玄天岭求医,我也感动不已……”
“其实见到孟…时,我也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却也只能任由它一点一点变坏,因为那真的是命里注定了的……”
“去谢府前,我还很不理解,为何父亲会要我接近谢酽,还要努力……嫁给他……不过后来可能是看我太不中用,他换了让顾柔去。从始至终,我怎么想的都一点也不重要……”
……
顾襄肆意地倾诉着。这段时日,淤堵在体内的种种已经快把她挣裂了。
虽然她并不需要、也根本没有一个解决方法,但她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仅仅是以全新的目光回去看当年旧事而产生的颠倒悖离之感,也太过荒唐,让她窒息。
而江朝欢,也唯有江朝欢,才能真正感同身受,理解她最深邃、最微妙的每一点感受。
当他们完完全全敞开心扉,更深入地窥探着对方幽谧之处的喜怒哀乐,那种神魂交织、身心共鸣的满足亦是前所未有的。
“我会和你一起寻找,顾襄,我们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应许之地……”
去而复返的孟梁看到的景象,便是并肩而立的两人虽然并无肢体接触,但周身所有的一切都在阐述着他们此刻的魂灵交融。
而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顾襄接下来的话:
“你将定风波背给我,然后离开幽云谷,再也不要回来。”
孟梁瞪大了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她要定风波何用。
“那是师父留给你的,让你最危急之时再拿出来的。你是不是要给他?他又怎么骗你了?”
“顾襄,不需要你这么做。我……”江朝欢亦严词拒却。
“在无虑山,你已经放弃一次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本可以拿到它的。你需要它,何况那本就是你的东西,早该物归原主。”顾襄打断了他,摇头道:“最危急时刻,也无外乎当前。谢酽归顺,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怕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孟梁不了解前尘旧事,连淮水派也没听过,自然不明白为何她会说这本就是江朝欢的东西。但他看到两人情形,已经明白,他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
“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后悔……”他神情复杂,走到桌前,执起笔来。
“卷一: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随他笔落,一首引诗跃然纸上,也缓缓打开了江朝欢的记忆之门……
从他已经练成、熟稔之至的前两卷,到陌生而熟悉的第三卷、第四卷……引诗拉开了每一卷的序幕,也将一幅神秘而贵重的珍宝图谱写绘就……
顾襄与江朝欢紧张而好奇的目光中,孟梁奋笔疾书,已经写到了第七卷。只见他写着: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终于,他长长舒了口气,撂下毛笔。
此时已经写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心神大耗之下,衣衫尽湿,累得跌坐于椅上。
可是,他只写到了第七卷。
没等二人问,他就撑着扶手慢慢解释道:“定风波,师父并没得到最后一卷。”
“如你所料,当年在西域鄯善,梅溪桥回去拿医书前刻在师父药材上的,是定风波原文,根本没有什么数字代码的说法。所以第一次听你提到时,我还很惊讶。”
听孟梁亲口承认,江朝欢也彻底确定了一件事:既然孟九转和蔡隶都说并非数字代码,那只能是梅溪桥对父亲说谎,或者鹤松石对自己说谎。
若是梅溪桥说谎,倒是问题不大。可若是鹤松石说谎,就有些值得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