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
江朝欢自然认得此刻卧在顾云天掌心的铜器。
那本是拜火教主教霍祁所有,应对音术的止音圣物,当时他们为了抢夺此物差点有去无回。
可是,为什么它会落在顾云天手里?
展示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一串飘忽的念头像污浊池塘里的气泡似的争先恐后浮起,自发连缀成线,指向一个方向。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脏霎时停跳。
但他仍存一丝希望。
“你想说你和拜火教--”
“我死了,意味着桑哲会死。”顾云天打断并直截了当地说道:
“而这也代表着,嵇无风的下场不会很好。”
顾云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证实了他的猜测……江朝欢盯着那枚黄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因为你和主教霍祁的联系?但嵇无风是现任祭司……”
“嵇无风为什么能做祭司?”顾云天娓娓道来,极为耐心:
“是桑哲力排众议,用自己性命担保才说服主教霍祁,否则,嵇无风早已被做成人蛊。”
“可你知道这半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江朝欢心下一沉。他当然也派人留意着嵇无风的消息。但一来山高水远,且拜火教本就隐秘森严,难以窥探;二来近日他自顾不暇,得知那边没有异动也就未再关注。谁知,顾云天悠悠开口击碎了他的幻想:
“拜火教以暗杀为业,教中上下所有人都要完成教中指派的刺杀任务。但嵇无风自任祭司以来不肯接杀生令。整整半年,未杀一人。”
“不仅如此,他还放火彻底烧毁了极乐林,阻止别人下山杀人,甚至鼓动大家叛逃出教。四大执事已因他叛教三个,神职司也有一半追随他不再接杀生令。你说,主教会把他怎样?”
显然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顾云天继续笑道:
“如今,嵇无风已被再次软禁。之所以还没杀他,或把他做成人蛊,还是因为桑哲在保他。”
“那么,若唯一护着他的桑哲死了,在拜火教那个地方,嵇无风又会如何?”
说这些话时,顾云天仍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当看到他神情渐冷时,那因断手失血而晦暗的面色都重新焕出“惊喜”的光。
“所以,你是在用嵇无风威胁我?”
江朝欢执剑的手忽然失了力气,再难逼近半寸。
“威胁?”
顾云天笑着掂了掂黄钟:“如果你把这看作威胁,说明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我的对面。”
“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如果你想走得更远,就要让你自己变得更轻松。否则你最多只能看到终点的存在。”
此刻,顾云天的谆谆教诲毫无私藏,仿佛在这块乌沉黄钟的映照下,他们的关系又归回本位,一如过去的十几年。
……吹毛可断的长剑正精准抵在顾云天动脉,甚至能从掌心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节奏。只要他再稍稍使力,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给他这十五年一个交代。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他翕翼半生的谋求。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遍身肮脏不堪,可终曲奏响之际,却连与仇人一同滚落淤泥都成了奢望。
恍惚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压下剑刃,可所有的理智都在阻拦--
虽然确实有可能是顾云天在骗自己、或者即便桑哲真的死了,嵇无风也不会落到必死的境地。
但,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因为,那是嵇无风的命。
这一刻他再次相信了宿命--
桑哲为了任瑶岸种下的岱舆连箸,反而成了顾云天用来反制他的牵掣。
种因得果,因果不空。他身负罪业走来,注定道尽途穷。
“一个嵇无风就如此,那么,顾襄呢?嵇盈风呢?鹤松石呢?”
顾云天随意掷下黄钟,拧身而去,笃定了架在脖颈的剑只有弃甲倒戈一个选择。
“我说过,每颗棋子都不是单独存在的。”
微偏过头,他最后笑着嘱咐:
“下次拔剑之前,记得先把自己的棋局收拾干净。”
……
未曾看躺在地上的断手一眼,他消失在地宫幽暗的最深处。
……
孤峰依旧寂寞。
与天相接之处,是重新淤积不散的浓云,遮蔽了身前身后的所有道路。此刻的江朝欢,几乎连自己脚下都无法看清。
长剑拖着地面,划出微不可见的细痕。他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只觉这次的路程,漫长得没有尽头。
身形摇摇欲坠,屡次险些倒下。但不知是什么仍在支撑他走下去。
许久。
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缓缓抬起头,他止步于此。
……
许久。
通往峰顶的阶梯蜿蜒出一缕血线,随即一个人影闯入视野。谢酽兴奋地仰头看去,面色登时变得无比复杂。
“江朝欢--”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灭门仇人艰难走完最后几级台阶,站定山脚。而每走一步,都是一滩更多的血聚积在脚下。
谢酽皱起眉头,还是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谢酽,”江朝欢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