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孝五十一年的初春,京城的风寒凉刺骨,路边角落多有衣不蔽体的冻死骨。
恒孝帝不是个英明的帝王,他很平庸,没有主见,权力慢慢被奸臣架空。
这个平平无奇的初春,是楼箫从万世山海图中回到人间的第四年。
他过得浑浑噩噩,背着糕点篓子,走在京城的街上,像个行尸走肉。
暖和的酒楼里,聚着一群吃酒听故事的食客,他们有些是官家公子,有些是富商子弟。
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咕噜几声灌下几大口茶水,一拍折扇,哐的一声响。
“咱们书接上回,话说那豪爽侠士,喷酒浇剑,一剑刺向荒淫的卑丞王,一剑为无辜活埋的数万百姓,一剑为平民众生……”
食客们热血沸腾,纷纷面红耳赤地拍手叫好,晃得腰间的钱袋直响。
“就是这样,杀了那卑丞王,狠狠地杀。”
“去他的卑丞王,收税收税,收走我家大半的粮食,老子今年不活了!”
还清醒的人赶忙摇了摇这几个醉鬼,小声道:“闭嘴,当心传到丞相耳朵里,想想丞相的手段……”
他们打个冷颤,全都酒醒了,而后满心戚戚地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书人嘴里的卑丞王,指的自然是如今的奸臣丞相。
各酒楼编了无数个关于丞相的故事,他们一点都不怕编排他,他早年就杀过一批人了,如今破罐子破摔当看不见听不见一样,徭役和赋税每年翻倍地往上涨。
食客们唉声叹气:“要是历代名相是我们的丞相就好了。”
说书人敲了敲折扇,悠悠地喝着茶:“卑丞王讲多了,客官们要不要点一本历朝名相的故事?”
食客们:“那就来个洪嘉朝第一丞相,付箫丞相吧。”
说起这个,哪个酒鬼都不醉了,说书人更是精神一振,讲得比刚刚更加激动,更加唾沫横飞。
说起付箫,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首先是他开创的选官体制,让家家户户都有人有机会步入朝堂,在朝纲上大刀阔斧地整改,肃清朝廷蛀虫和前朝余孽,重整国运税收体制,首年让让穷得叮当响的国库空前饱满,次年翻上一番。
这还只是他在朝堂做的政绩,他为官第五年,稳坐营帐,一计定西北,狄戎十年不敢越过天虞山。
他的许多计策,在现在的恒孝朝仍然举重若轻,惠及万代万家。
当年洪嘉朝,小到平民百姓,路边的乞丐,无人不认识他。
他是洪嘉朝的大恩人,万万人的救星,被称为下凡的相星。
哪怕他无故失踪,消失不见,也仍然被后世之人供奉牌位,立碑著词,饶是如今,供奉他的庙宇仍然香火旺盛。
只可惜当朝奸臣嫉恨不容人,声称付箫又不是贵为帝王,怎可享受香火供奉,强令拆掉所有供奉他的庙宇。
说书人忍不住长长地叹气,继续说:“历史上对于付丞相失踪的缘由多有考究,最为接近真相的一点,就是因为他的夫人。”
“洪嘉朝诏狱书上推测,很可能是因为他的夫人有个穷凶极恶的仇人,那仇人或许是只妖,放毒迷昏府上所有人,抓走了付丞相和丞相夫人。”
“那妖定是恨极了丞相夫人,才会硬生生地扯坏所有她的画像,发疯一样用剪刀剪碎,又用火烧,更可恶的是,那妖还剪碎了她和付丞相缠在一起的姻缘青丝……”
“还有定亲时的玉佩,被那妖摔在门廊,碎得不成样,当时没人知道,被人踩来踩去,清扫走了。”
众人正边喝酒边唏嘘,一蓝衣公子就瞥见酒楼外的柱子边坐着的清瘦身影。
蓝衣公子哟了一声,捻了颗花生扔到他身上,笑嘻嘻地道:“疯子也喜欢听书啊,听得懂吗?”
众人注意到他,顿时不听书了,纷纷取笑他:“就是啊,疯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说不定还是个傻子呢。”
他们乐了,抚掌大笑,“哎哟,什么人啊这是,又是疯子又是哑巴又是傻子的。”
“虽然听说他的桃花酥做得很好吃,但我才不吃呢,谁知道吃了傻子的东西会不会变成傻子。”
蓝衣公子忽然惊讶地道:“咦,这疯子好像在哭?”
楼箫确实在哭,他无声地落泪,五脏六腑痛得缩起来,痛得直不起腰。
他抬手一摸,摸到满脸的冰凉。
她临走前说恨他,讨厌他给她画的所有画,所以剪碎了那些画。
但明明,她很喜欢那些画的,她偶尔央求他为她作画,画很漂亮的衣裳,他要是画出了店铺里没有的款式,她更是高兴到眼睛发亮,美丽澄澈的眼睛倒映着他,亲昵地唤他阿箫。
还有成亲时放在锦囊里的青丝同心结,她厌恨他厌恨到要剪掉成亲时的结发吗?
楼箫抓住自己的头发,扯了一缕下来,颤抖地打了一个结。
没事的,她没有说过要剪掉同心结,都是他们乱编的。
蓝衣公子:“他怎么开始拔头发了?”
“发病了呗,不过话说他这一身薄衣,怎么熬过冬天的?”
蓝衣公子:“管他呢,说不定今年冬天那些冻死骨就多他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