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幽静的清风别院,站在窗沿的男子身量颀长,面如冠玉,垂落的掌中执着一管长笛,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就随意将笛子放在了案桌上。
头上包着发布的小书童殷勤地找出自家公子等会儿要读的书卷,摊开放好。
在赵安眼里,自家公子无论是文采还是才情,都是陇兰数一数二的,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就连看书稍微倦了,吹一首曲子都满是极尽风雅。
要是有另一个琴音加进来,相互奏鸣,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不过今天怎么没听见公子的知音之琴?
“赵安。”
赵安听见闻人誉平静的声音,连忙低头应道:“小的在。”
闻人誉只是看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水仙花,温润的眼里带着点困惑的笑意:“你说,一个人在梦中会不会对信任之人卸下心防,或者说,会比白日里更不设防吗?”
赵安一头雾水,“公子,要是相互信任,不管是不是在梦中,都一定不会防备吧。”
闻人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叹口气:“是这样就好了。”
今晚再试试吧,他已经厌倦了演戏。
——
唐挽和唐沁瑶下着棋,第三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自家二姐的悔棋行为,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白棋落在棋盘里。
唐沁瑶笑眯眯地瞅着她,听着已经停下的笛音,可惜地叹口气:“怪我来的不是时候,你都没能弹上一曲。”
唐挽单手撑着下巴,语气懒洋洋的:“不是二姐的原因,是我听着今天的笛声,总觉得后背发凉,没有兴致。”
唐沁瑶高高地挑了挑眉,她可没听出这种感觉,“此话怎讲?”
“唔——”唐挽眨了眨眼,“你不懂啦二姐,就是有一种穿破人的天灵盖和心脏的惊悚感。”
唐沁瑶不精通乐理,当然是内行人说什么她就不明觉厉,闻言摸了摸胳膊的鸡皮疙瘩,最终投身进棋局里险胜妹妹一棋后得意地离开。
到了晚上,像是每一个寻常的夜晚,唐挽的贴身丫鬟放下烟青色的帘帐,熄了蜡烛,安静地退了出去。
唐挽闭上眼睛,很快睡着。
她的意识逐渐下降,再次睁眼时,她双手交叠在腿上,正端坐着。眼前被大红色的布遮着,除了红色,就看不见别的东西。
头上很重,像是顶着好几斤的东西。
唐挽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向来不会在发髻上插很多珠翠,这样一天下来会弄得脖子酸疼的。
她抬起手,想把面前的东西拿下来。
“小姐可使不得!”贴身丫鬟翠竹拦住她的手,“最多一刻钟,姑爷就来接亲了。”
唐挽一顿,默默地放下手,垂着的眸子看着自己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
坏了……这是冲她来的。
她在做梦,或者说,有人让她做梦。
前院在放鞭炮了,敲锣打鼓,欢笑一堂,好不热闹。
“来了来了,怎么那么快?”
“谜题都答完了?!”
“酒也喝完了?!”
“快快快,准备好……大公子……”
唐挽被自家大哥背了起来,一路背出闺房。
她趴在唐文慕宽阔的肩膀上,一路都很平稳,到了唐府门口,唐文慕放她下来,将她的手交给了新郎官蔺琢。
唐挽看不见别的,只能看见蔺琢那只节骨分明的大手。
他握着她,很是爱怜地拢着她艳丽如血的手指,这样反倒衬得他的手指青白无血色,煞白得活像话本子里被吸干精气的恶鬼。
唐挽若有所思,顺着对方的力道进入轿子里。
八抬大轿稳稳上路,不出她所料,没到地方,轿子就晃了几下,砸在地上。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站不稳,大喊着鬼啊,屁滚尿流地逃跑。
“有鬼啊!”
“啊啊啊——”
狂风大作,“砰”的一声,呼呼啦啦的风卷起红色帘子,也卷走了唐挽的红盖头。
唐挽扶了扶头上的凤冠,平静地抬起眸,看向面前对峙的两个人。
左边是闻人誉,右边……唐挽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微微睁圆,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青面獠牙的家伙。
蔺琢黑发披肩,黑眼珠占满了整个眼球,脸部肌肉向后收缩,挂着阴鸷的笑容,面容瘦骨嶙峋,嘴角是森白的挂着血沫的獠牙。
那身大红色的新郎服随风猎猎作响,催命般的煞气如有实质,黑雾冲天而起,风中带着鬼魂尖利的嘶吼。
“挽挽,危险!”闻人誉在狂风中朝她大喊,“快来我这边!”
唐挽眼睁睁地看着蔺琢的状态瞬间变得更差,她的视线抬起,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拉长,发出咔咔咔的脆响,歪倒的脖子扭曲着转过来,黑漆漆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她。
唐挽没动,闻人誉冒着危险飞快地跑来,拉着她的手朝外跑。
他们跑进黑雾里,越来越浓郁的黑雾里,藏着一颗颗头颅。
它们的嘴张开,越来越大,黑洞洞的,无声地尖叫。
“不要走……不能走。”
“你敢走,我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