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东幽幽转醒,眼一睁开便是敞亮的天花板,他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只听一声“咔嘣”,吴东直觉肋下剧痛,两眼一翻便要晕过去。只听得耳边有人叫了一声“小心”,后背便有一只手掌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吴东咳嗽了两声,总算没有当场晕将过去。
身边又是走过来两人,给他添了靠垫,让他倚靠踏实,又伸手在他身前抚了一抚,便听到适才那人的声音:“尚可,不曾让你再弄断这根肋骨。”
那人转过身来,正在吴东身边站着,一身青衣垂直,脸上却是一副闲散模样。瞧见吴东清醒了许多,便笑了出来:“躺了两个时辰,总算是让你醒了过来,衡山县丞。”
“这……”吴东一时语塞,想来是自己的印绶被这人瞧见了,看这般场景,又岂会是寻常人家,听他言语,应该是自己在路上晕了过去,被这人救了。
正思量间,猛然想起大事,吴东动身便要下榻,肩头一沉,却已被那青衣人轻松按住:
“此处便是南阳都尉府,在下便是南阳都尉赵空赵若渊。”
“南阳府?”吴东双眼陡然瞪大,嘶哑的嗓子里急忙叫出来:“下官要见使君!”
赵空一动不动,却转头望着身边那人:“大哥,他找你。”
吴东呆了呆,不禁转头望向身边那人,一身玄色衣衫落入眼帘,正是南阳太守孙宇。
这位年轻的重郡太守眉眼轻抬,轻声道:“可是流民破城一事。”
吴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
身侧赵空一时竟失了笑容,神色渐显冷峻,淡淡道:“一个时辰前,已有急报。”
他望着吴东,欲言又止,急报上的寥寥数字便是他第一眼看见的,然而此时话到嘴边却是难以出口。孙宇在旁,冷冷地补完了后头的八个字: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流民破城,食尽民散。
区区八个字,背后藏着何等可怕的事实。
吴东见过那流民如潮的景象,十万流民,何等可怕!那不是人,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是可怕的行尸走肉,如同夜幕降临般笼罩整片大地,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嗜血豺狼一般吞噬一切。
吴东呆了半晌,突然幽幽地问道:“请问使君、都尉,可知晓衡山县长王君安危?”
赵空听了这问话,却悄然低下了头去,半晌才听见他回话:“衡山县长王昊,恪尽职守,城破退守衡山府库,为乱民所没。”
吴东一言不发,靠在榻上,形同死寂。
赵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吴东抬眼望了他一眼,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泪珠。
“东与王君共事,自光和三年起,至今四载。王君品行纯德,有名士之风,家中无仆,止有一妻一子。去年九月,南阳大灾,王君尽散衡山存粮,接济灾民,方有这半年安乐,如今春耕尚且不及,这府库里又能有几石粮食?”
赵空鼻头一酸,便咬紧牙关,手掌在吴东肩上重重按了一按:“王君恪尽职守若此,何其壮烈。”
吴东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不过是粗布麻纺,眼中竟又是流出泪来:“泱泱大汉,商户富豪累资巨万,清官正士清贫若此,是耶?非耶?”
赵空眉头皱起:“吴君……”正要说话,却被孙宇生生打断:“衡山县丞吴东!”
这一声清亮吼声震动厅堂,吴东周身一颤,竟被这一声怒吼震住了。
那一身玄衣冰冷望过来,他抬手张开,只见那俊秀手掌中,一枚小小的官印正正方方,直立如山。
“你掌此印四年,本府无权夺你印绶,今日由本府保管,若你他日仍配得上这枚印绶,再来要还。”
“若你他日不愿再掌此印,本府自当送还朝廷。”
“是个男儿,便记着肩上担责,莫负先烈!”
孙宇收回手掌,连带着那枚印绶,从容而去,头也不回。
厅堂之内,甘宁目送孙宇离去,看着腰间贼捕掾的印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榻旁,冲榻上吴东抱拳道:“在下南阳贼捕掾甘宁,两个时辰前便是宁在南水畔救了县丞,宁一十五岁便为水贼,今日愿为衡山王君后继。”
说罢,便冲赵空下拜一礼:“前者,宁不满都尉命令,如今知道都尉远虑,宁愧对都尉。”
赵空托起甘宁手臂,轻轻叹了一声:“明日封城,小心在意。”
甘宁缓缓起身,魁梧身躯挺拔如松,冲赵空重重点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赵空转头看着已近呆滞的吴东,摇了摇头,随意地坐在榻边,挥了挥袖子,自言自语道:
“两个时辰前,甘宁把你送到府中,大哥便召集府中掾属商议,已猜到了你这般境地,衡山必是出了事情。就在这厅堂之中,你病榻三丈之外,南阳掾属齐聚一堂,阖府决议,尽收宛城城外百姓,一日之期,城外六万民众能尽入城否?”
吴东动了动脑袋,他似乎明白赵空言下之意,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死死抓紧了被褥。
“一个时辰前,急报衡山县城破,十万流民以人为砖,血肉为梯,就这般堆到了衡山城头,吃光了城中一切能食用之物,城中两千户尽为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