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讲述终于抵达尾声,而至少在此时此刻,刘羡必须满足张希妙的要求。故而他主动向张希妙问道:“阿母,那除了这次的婚事外,您希望我以后能做些什么?”
“辟疾,我一开始就说了啊!”张希妙伸手抚摸他的脸,笑言道:“我的冬天来了,但你还在春天,现在我要留给你一些种子。”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以后面对任何拥有幸福的机会前,都不要放弃。你要茁壮成长,不顾一切地成长,你现在是一颗树苗,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参天大树。你要把我失去的幸福,你父亲失去的幸福,你那没有诞生的兄弟或姊妹的幸福,都活过来。”
“或许人的一生不是由自己一个人控制的,再怎么努力也是一场空,就像大将军一样。但至少我希望你要努力过,不要虚度光阴。”
母亲的要求是这样简单,但人生是复杂的,越是简单的要求,反而越不容易做到。刘羡现在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但他也格外感受到母亲对尘世的眷恋,对他的爱。在母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母亲的魂灵,已经有部分缠绕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明白母亲说的负担了,现在他有一种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就要垮下去的感觉,而站直了,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刘羡紧紧握住张希妙的手,对母亲一字一句地承诺道:“阿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成为一株参天大树。”
张希妙看他庄严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恍惚,她仿佛又进入了当年分娩前的三昧状态,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会帮助她实现愿望:
“夫人。”
“在。”
“你的愿望会实现。”
“嗯。”
此后的十几日,张希妙的病情开始如医生所言般急剧恶化。如果说刚醒来时,她的面容是没有血色,而到了后来,皮肤下已经渐渐透出死亡般的青黑,双眼发暗,说话没有力气,讲一句话就要歇气一下。她一度不愿意让刘羡进屋来看望她,但刘羡还是强硬地闯了进来,为母亲尽最后的孝心。
为了照顾母亲的想法,刘羡把窗帘放下来,室内光线很暗。因为张希妙说话伤神,刘羡就不让她说话,两人在黯淡的光阴里默然而立。门外,冰雪已经彻底消融了,到处都是麻雀与莺鸟的鸣叫。
张希妙问刘羡道:“还没找到你父亲吗?”
刘羡回答说:“到处找了,也听说有人看见过他,但是洛阳的销金窟太多,每次顺着消息找过去,他总是已换了地方。”
实际上他根本没找,恨不得刘恂就死在外面。
“不用找了。”张希妙沉重地摇摇头,慢慢说:“他只是不敢见我,等我死了,他自然就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张希妙又问:“小阮公说帮你下聘,办完了吗?”
刘羡说:“昨天已经办好了,羊、雁、牛、酒、稷、粟、米面等物,已经送过去了。老师本来还担心鄄城公听闻我们这出事,变了想法,好在鄄城公还是原来的主意。他原本就想等我四年元服后再成婚,说即使我守孝三年,也并不影响。”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母子二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又过了片刻,门外的莺鸟停止了鸣叫,张希妙突然说:“我好像闻到花香了。”
刘羡说:“可能是庭中的桃花开了吧。”
张希妙笑道:“真想看看!”又立即制止他说:“不用了,我这身子,也起不来了。”
歇气良久后,张希妙又说:“真想回家乡!”她在回想记忆中的成都,但刘羡却无法想象,只听母亲描述过:成都夏长冬短,气候温和,夏无酷暑,冬少霜雪,群山环绕,江水成碧,好像是天堂一般。而洛阳虽是汉魏故都,但每年的冬天都会漫长严酷许多,黄河每年封冻,实在令希妙感到不适。
刘羡没有别的劝慰法子,就只好给火盆里多添了一些炭火,希望让房中的温度更高一些,以此祛除母亲的寒冷。
张希妙却叹气慢慢道:“没有用的。”又说:“都说人生短短数十年,可有多少人能活到五十年呢?我大姑姑贵为皇后,也不过活了三十岁,而我也活了三十余载,荣华富贵都享受过,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刘羡知道母亲病重,听到这话,仍不免心中一酸。他见希妙指了指枕头后,似乎有东西放在哪里。他伸手去够,摸出一个绿色的小锦囊。解开金色的丝线,里面有一张符纸,和一块雕成佛像的翠玉。
刘羡看向母亲,张希妙说:“这是你出生时,我和你大伯母为你求的宝物。符纸是张天师亲手画的,佛玉是白马寺的沙门刻的,你小时候不爱戴,经常摔下来,但我还是保留了,以后做个纪念吧。”
母子两人再次默然良久,其间,张希妙睡去了一会儿。醒来后,精神好了不少,她见刘羡仍然在沉思,就唤起他:“辟疾,如果有一天,你能去成都,记得去西郊看看,还有没有当年我和你父亲的庄园,我在那株最大的桑树下埋了三坛酒,或许还在呢。”
“成都?好啊!”刘羡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决心以后有一天,一定要想办法抵达成都。
傍晚,张希妙略有食欲,竟吃了一些粥食。第二天早上,天气湛蓝清澈,阳光从帘缝中洒下来。希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