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忌知道皇帝对他的做法有些不满,虽说他们确实以抄写为主,立志录入天下全书,然而这书籍编录又不是随便找个书画铺子就能印出来的东西,如果圣上允许,他还要抽出些人手核验校对书中错误,进度就更慢了。
这对抄写者的书法与学识都有要求,这些人在乡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虽是奉皇命入京,他们也需以礼相待,向民间彰显天子对有识之士的尊重。
但皇帝心底未必瞧得起这些人,能参与修录国家典籍,本身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他转向裴玄章:“玄章,你有什么看法?”
裴玄章坐在皇帝另一侧下首:“臣以为薛学士所言不无道理,然而朝中并非全无可用之人,须得大费周章在各州郡征调人手,臣想何不从那些罪臣散官里选拔出几十人来,他们上感天恩,得了这个戴罪立功,不敢不尽心。”
薛无忌与裴家有旧,在皇帝面前不好附和,他觑了裴玄章一眼,只等皇帝圣断。
皇帝沉思片刻,没说成与不成,却向薛无忌问起旁事。
裴玄章等皇帝与薛无忌等人说完话才将自己手中的折子递给内侍,同皇帝说起自己的差事。
皇帝看重文治,实际上却最喜欢带兵打仗那一套,饶有兴致地听裴玄章讲一路见闻,缓缓道:“你在浙江的时候,就没听到些什么风声?”
裴玄章起身,细思片刻,道:“有几个海匪为求活命,曾胡乱攀咬,不过是以讹传讹,他们并不知道实情。”
皇帝笑了一声,缓缓道:“有人说你包庇罪人,先斩后奏,朕想玄章也不会糊涂到这等地步。”
裴玄章笑道:“臣一家世代蒙受皇恩,父亲追随皇爷南征北战,您就是借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与逆贼同流合污,欺瞒圣上。”
皇帝“唔”了一声,似是想起当年往事,感慨道:“你家二郎也实在可怜,我当初就说叫他把沈氏提前转走,你爹也是天生的犟骨头,偏怕打草惊蛇,最后就剩下你这一枝独苗。”
天子放松的时候不大计较尊卑称呼,只是提起裴玄朗,裴玄章的笑意渐敛,他垂眸道:“天灾人祸,皆不由人,所幸臣已经将他寻回,只要安心调养,不日就能痊愈。”
“只怕未必。”
皇帝觑他一眼,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正经模样,少言寡语,像个夫子,但今天怎么看怎么惹人发笑。
他与先皇后有几次想替他说娃娃亲,小时候不大讨喜,板起脸来能吓跑过好几家姑娘,等长大了又不愿成家,他让三个道士算过命,说这人是命犯华盖,贵而晚婚,索性随他。
可晚也就罢了,怎么能歪到他弟妇身上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谢家那个女儿还给他,日子也过得下去?”
裴玄章面色微变。
皇帝乐得瞧他这副神情,嗤笑一声:“夫荣妻贵,你才吃得上几口肉,就敢惦记着拉扯那一家子,谢儇犯的是什么罪,你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