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
风,是疾不留痕的江上风。
帆,是越海寻洲的舶里帆。
沙,是不足外道的暗门刀斧。
鸟,是雀语鹰鸣的讯息流转。
更有工事民务、商贸马队,还有零零总总附归帮派,并不归在四堂之下,何论地头上听她吩咐的千万万周官衙差。
陆美摇着衣摆闲晃跑路,他要划船去,这夏荷秋菱、河蟹塘虾,样样有趣。细竹一杆,棉线绑点荤腥,就能去茭白地里钓虾,钓了也不吃,换个大湖泛舟,撑船打竿,叫几位姐姐教他。——主要是姨母派人防他掉下水啦。
他兄长苏云卿,虽然不比他结实,也在帮主座下帮忙。
做的,是个幼儿头子,正是那桩书局里儿童工读做事的分派。
这却也为难苏大公子了,他只在读闲书上勤勉,好容易逃开京里的日日点卯,哪里有工夫天天招呼小孩子。
云卿公子所在的书局,正是当时给那小丫鬟纸团里提及的一系,越城只一所,江城有好几所,他被分到的是最大一处。
这书局开办,也不为什么,只是女郎动脑子清楚一件事,让小姑娘们知道,赤手就足够杀人。
她说这话时正带人参观,伸手瞧着自己的手,目光看着虚空像看着什么人。
世间生灵本能不受压迫。虎豹牛羊、雉兔虫蚁,同一生灵间既没有繁育的隔阂,力量绞杀同类,也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书局前店后院,房开几间,两个厅堂,里里外外挂着几只铁锅,有一面大的,转面看原来底下有三足——是个铛,铛旁边还挂着只铜钟。
苏云卿与陆美这段时间闲逛游玩,发现江城几处帮派产业,都有这样的铁锅、铁板垂挂,他瞧不出是个什么风俗,猜大约和有些地方悬艾挂镜一样,就是江城这儿质朴无华,有几个一看就是厨房用剩下的,底都锈漏了,锅柄上还缠着防烫的绑带。
听说帮主爱书,在店里还设了起居小间,偶尔去住几日,如今匀半间给苏云卿看书休憩用。
陆美也去看过半眼,乍舌瞠目得出结论:
——啊哈,养小孩简直是桩人人熟视无睹的难事。
事事精心,生怕儿童稚嫩,磕着碰着;烦杂吵闹,又要言传身教,以免养歪。
洗扫育养,从前人仿佛理所应当一般,担着这样的差事,殊为不易。
难道是明命的么?
这是一句本地话。“明命”一词,他头回听见就是在一位姨姨口中,在土话里,是“理所应当、天生合该如此”的意思。
买汰烧事,宁有种乎?——但凡心里还有点公平正义,便该为此鸣不平。
小公子在成衣铺里买下两身极好打理、极好浣洗的衣物,心下道,衣服是不能叫姑娘帮忙洗的,自己也不能日日得闲,不如买几件好晾晒的,给白羽省些工事。
“白羽啊白羽,看少爷我多疼你!”
丝帛的容易皱、棉麻的会发臭,这回少爷花大价钱买天衣一般的总好做事了。
这几日他已和城里各家店铺混熟,任谁看到带着金荷包的公子进门,都会很乐意做生意。
各家裁缝如遇知己,搓手接待:亲自上门的小少爷,使钱又豪气。
不仅自己买,还会带几套同款不同色的,这生意做得,比那些上门来挑衣服送姑娘的不差。
“波光粼粼的,好看得很。”陆真果然欢欢喜喜包下两件,又替他哥也带一身,思量着要不要给史七葛长韵她们带个礼物。
送衣服?……太怪太怪。
从京里带来的礼物丢在山洪里,帮主这里又要送什么好呢。
“小公子看上哪套?”店家看他难得往女成衣那里看,上前揽生意。
陆美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罢了,还是给大哥再选两件,他明儿做客游玩也该穿身新衣服——掌柜的,这镂金薄云纱还有几个颜色,你这里怎么才三款青碧。”
陆小公子对衣裳的在行,堪比胭脂铺老板对绯红的分辨。
“这还是素了,有没有朱樱茜色?你有几个绛色。”
陆美拿着累金线绣云赤锦,倒是知道太艳。
兄长大概不敢穿,小郎君丢开又投向最初那套闪亮亮的浮光叠衫,“还有几个纹样?……腰身太宽,这里要收一收……”
大包小包的陆美满意离店。
不愧是丝绸鱼米之水乡江南,这衣这衫轻薄柔软,样样好看。
把衣服往门房一搁,揣着两手的小少爷奔去找史七玩。
西院里,灶膛柴红,锹棍够炭。
汤罐里扑着热气,左边大锅上木盖厚重严实,右边灶头是空的,露出膛里舔着盈盈火舌的柴炭。一侧台面上,蒸笼竹筐隔层冒香。
帮主叠着腿倚靠门框上,空手抱胸,安静观看世家大族的公子下厨。
——这灶头大锅挪走,留个圆洞,里头的柴火借了对穿风的势,呼噜噜往上拉出来。
帮主悄没声丢个暗器砸过去,把最热闹那块柴砸坍。
蹭饭这种事,果然翻墙也要来,防备她隔壁院子被人点了。
云卿束了袖,在厨后拿竹筅帚清洗右边那只大锅,端着倒出水,又换清水。如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