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刷下来的山石和泥土,雨水混合着泥,哗啦啦地奔流而下,每一级都像一个浑浊的瀑布。
因着天气恶劣,天观里放眼望去人烟稀少,整座山头蒙在雨雾中,站在山脚的人抬头望,连山门都看不见。
越颐宁那日倒了霉,她趁着雨还小时下山去玩了,没想到这会是一场暴雨。眼见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征兆,天却快黑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到山脚下,顺着石阶一级级往上爬。
就在这条路上,越颐宁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个妇人,穿着带补丁的寻常麻衣,站在雨水中。她每爬一级石阶,便会原地跪下,重重地磕一个响头。
那种声音,在庞大嘈杂的雨声里显得沉闷,有点像心脏搏动,又有点像什么坚硬东西在被一点点敲碎。
石阶上的泥水污浊肮脏,她却跪得毫无犹豫。
越颐宁原本落在她身后,却因为走得快,慢慢离她越来越近。
妇人的轮廓变得清晰,她渐渐能隔着厚重的雨水,看清她黑白交杂的头发上沾着的污泥,看清她湿透的衣衫和鞋履,还有她弯下腰时拱起的消瘦背脊。
她跪下,站起,攀爬,再跪下。她的动作很慢,但却毫无滞涩,一气呵成。
不如说,她也许是故意做的慢,因为这样看起来更虔诚。
一个虔诚却一无所有的信徒,如果不能供奉金银,那便出卖灵魂。
越颐宁路过她时,才听清她说的话。那妇人嘴上念念有词,被暴雨打得睁不开眼:“天祖在上,求求您,救救我家女儿......”
“天祖在上,求求您,救救我家女儿........”
“天祖在上,求求您,救救我家女儿........”
“我什么也不要。”
在反复的话语中,越颐宁捕捉到妇人麻木无光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她的脸皱得像是泡发了的面皮,脸上的水痕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
她哽咽的、嘶哑的声音在说:“我只求她能医好病,好好活着。”
“求求您了,救救她吧.......”
越颐宁后来爬到快山顶,再往后看时,那妇人的影子早就淹没在山雨之中。
但那时的回忆,如针刺刀刻,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后来,她再去看那些天祖像前跪拜的虔诚信徒时,总会想到那个暴雨中一身泥泞的背影。
人的愿望,有时候比天穹还要高远,有时又比草芥还微小。
阿玉听完,许久没有言语。
他轻声道:“是个可怜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越颐宁摇了摇头:“不,这已经不算可怜的人了。”
真正可怜的人,连去拜一次天祖像,都是奢望。
阿玉:“小姐在天观修行多年,想来,小姐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越颐宁说:“我不是因为相信天祖才进入天观的。”
“我一开始拜师,是因为我师父说,她与我有缘,若我愿意拜她为师,便能住进天观修学五术。我当时只是个流浪儿,每天在街上游荡,和猫狗争食,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观,什么是五术。但即使是那时的我,也知道天师。”
年幼的越颐宁曾躲在街角,看着一家刚开张的酒楼在门前做法事。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之前看到他们这些街上的流浪儿靠近,便会一脸嫌恶地喊小二把他们打走。可如今,在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前,他却恨不得将腰弯到膝盖上,一副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模样。
老板叫那个老人“张天师”。
于是那一天,越颐宁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行当叫做天师。
成为天师,就能吃饱饭,穿暖衣,受人尊敬。
所以秋无竺问她,愿不愿意拜她为师的那一刻,越颐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毕竟,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一无所有的人,只要能往上爬,便是得到。
“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我只是个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俗人。”越颐宁笑道,“信仰啊,虔诚啊,教义啊........那种东西,我是没有的。”
阿玉摇摇头:“怎会。我反而很庆幸小姐是个俗人。”
越颐宁有些意外了:“此话怎讲?”
“所谓出世的人,往往用许多条条框框束缚自我,活得并不自在快乐;入世者酒肉穿肠过,无所禁忌便也能够体会五味百态,活得虽不高洁,但却丰满。”
“神明虽慈悲众生,却似乎不慈悲具体的人。俗人虽重视金钱小利,但却能笑得痛快,哭得酣畅,爱得尽兴,样样落在实处。”
“一生不求大富大贵,朱紫临门,但求逍遥快活,自在随心。”
“我希望小姐是如此。”
他一字一句,说得诚恳分明。
越颐宁看着他,慢慢开口:“......说起来,我有一事很想问你。为何你那么信任我的测算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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