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去食案后,又闷不做声地收手支头,望向了别处飘曳的烛火,显然不是很乐得辩白:“无毒。”
宋知斐微微一愣,不由抬眸望向了他。
也不知可是错觉,这看着至高无上的一国天子,此刻在暖烛的笼罩下,竟像褪去了帝王的仪威,显出了最本真的脾性来。
她想,他应是误会了,故而也谦微一笑,解释道:“陛下,这恐怕……僭越礼法。”
梁肃闻言,默然看了她一眼,漆冷的眼眸压抑着万千情愫,百般翻涌。
“……”宋知斐淡下笑意,又自觉抿上了唇。
想来也是,天子便是礼法,她又如何能与天子谈礼法呢。
旋即也识趣改口,温顺施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女孩的态度转变很是自如,逐渐从原先被捕的拘谨中松弛了下来,气态沉静,举箸品菜、托盏进汤,一切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仿佛这若是顿断头饭,她也能吃得如此稀松平常。
梁肃就这样凝着她,一寸目光也挪移不开。时隔一年的思念与往昔再度重叠,他却还是不敢相信她已活生生地坐在了他面前。
寻常人若饿上整日,只怕此刻早已是狼吞虎咽,如她这般谨遵礼数的,若说只是一介乡野布衣——
呵,那整个大祁的百姓都要汗颜得吃不下饭了。
少年似是怎么都看不够,浓沉的视线几乎已在暗处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
失而复得已属世间难得,照理说,他本不该再奢求其他。
可他偏是贪心不足。
不经意看到女孩露在袖外的半截右腕时,他的目光更是不由定格了一瞬。
那处莹白如玉,细嫩如藕,合该戴着什么点缀一番,可现下却是空空如也。
回想起她方才的诸般敬辞,梁肃莫名觉得无甚胃口,索性把玩起了手中的玉箸,声音沉如冰泉:“太傅既已回宫,自当官复原职,怎还如此谦谨?”
分明是出自帝王的质问,可此话听来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意,反倒还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示好。
心中闪过这一念头时,宋知斐还以为是自己生了错觉。
可她已然听出了此话的言外之意,搁下碗筷后,也坦诚相待:
“蒙陛下礼重,只是记忆有损,实不敢冒领官家名衔,何况……”
“朕说你是你便是。”梁肃随口打断,全然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只不容置喙地夹了一筷好菜填入她的碗中,全然不给她推拒的余地。
唯有玉箸与瓷碗磕出一声轻响,一如他那蛮不讲理之语,不动声色地带了些许冷息。
见状,宋知斐也只得轻然一笑,依言附和:
“可是……对官政一概不知,只怕要尸位素餐,有愧陛下了。”
“朝中才子辈出,何不让有志者施展抱负,以为国家效忠?”
女孩语声温清,雅淡如水。虽是直言,却无胆惧之意,亦无寻衅之气。
可梁肃闻言,目光却一霎沉暗了下来。
他仔细看着她这副两袖淡泊、与世无争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难以信服。
不知想到什么,少年忽的冷笑一声,竟也从善如流,“说的也是,太傅远朝堂久矣,内阁的奏章只怕是一本都看不懂了。”
他顿了顿,又另起话锋,“那么自即日起……”
天子若有所思,似是在仔细斟酌。
见此,宋知斐也甚有自知,不落了帝王的颜面,先一步诚恳拜谢道:
“民女愿为庶人,叩谢陛下圣恩。”
“……”梁肃默然看着她,嵌紧掌心,面上挂着的笑意顿时冷暗了下来。
“来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