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陛下,又头疼了?老奴给您捏捏?”
水精帘内的动静传出,颜阙疑大概猜到缘由,但不敢多言,急切希望一行道明真相。明明陛下的生死存亡就在今夜,一行依旧是惯常从容的模样,眉眼温和,不骄不躁,静静候在水精帘外。
李隆基头痛难忍,发作道:“太医署一帮庸医,要他们何用!”
勤政楼内光影划过一行眉梢,他抬起头,这才开口:“陛下,臣游历在外,学过些推穴活血法,愿为陛下按摩经络,消解苦楚。”
颜阙疑吃了一惊,一行这是进宫行医来的?随即又想,一行不会是诓骗圣上吧?
李隆基与颜阙疑同样吃惊,忍了忍终于病急乱投医:“法师多才,请为朕一试。”
(五)
一行得以进入水精帘内,被李隆基视为暂时可信赖的医者。
一行按摩不同常法,先让李隆基伸出手臂,从手腕处一路按压,由肘内向肩臂,手法离奇,宛如佛家诸多手印。
李隆基见他按压经络手法流畅,与太医署医官截然不同。及至推上头顶诸穴,李隆基闭目感受,这位身兼多项才学的僧人,温润手指抵在穴位上,碾压力度适当,以某种莫测的规律,令阻塞筋脉畅通,气血相引,头痛症在春风化雨般的指法下了然无踪。
李隆基眉头舒展,舒适得昏昏欲睡,此时,一行收手,退下几步。
“陛下近两日可是夙夜难寐?”
李隆基舒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法师竟也擅医学,不错,朕两夜不曾好睡。”
高力士忧心忡忡,问一行:“陛下总睡不好,有损龙体啊,法师可有安神之法?”
一行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陛下近日思虑过甚?”
仿佛想到什么,高力士默然不语。
半晌,李隆基自袖中取出一只磨合罗,神情低落:“故人不曾入梦来,我纵是思虑再多,亦无用。”
一行抬眼扫过磨合罗,是再寻常不过的儿童玩偶:“臣只是暂时缓解陛下头痛症,若陛下心结不解,依旧会难以成寐。这只磨合罗,可是故人之物?”
李隆基良久方道:“这只磨合罗,是朕幼年时,送与表弟的玩具。”
一行是个善于引导且认真的倾听者,他伴立御座,不近不远的距离,给予李隆基放心倾诉的信赖。
“崇简很喜欢这只磨合罗,吃饭睡觉逃学都带着。他很爱听我吹笛,每次挨了姑母的打,就会泪眼婆娑来寻我,央我吹笛给他听,这淘气孩子。”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岁月过滤后的回忆在李隆基脑海翻涌,他不由得生出几缕笑意,浅浅缀在眼角,然而一眨眼,微笑便消融。
“后来,姑母作乱,崇简屡次劝阻姑母反遭鞭笞。姑母事败被诛,我赐崇简官爵,视同宗亲,可他并不开心。他亲眼目睹了姑母的死,一直不肯原谅我。后来他做了错事,我贬他去了溪州,便再也没见过他,亦不曾梦见他。”
关于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的次子薛崇简,一行略有耳闻。薛崇简在政变中没有依附太平公主,而是对李隆基有拥立之功,之后却遭遇坎坷,被贬谪远方,长安几乎将这位郡王遗忘。
可李隆基并没有忘却这位表弟:“又逢姑母忌辰,前些日我微服去了一趟姑母旧宅,意外寻到这只磨合罗,不由念起儿时岁月,忆起崇简,不能成寐。”
高力士听得连连拭泪:“陛下念旧,可过去的事情终究过去了,陛下待郡王不薄,各人际遇皆是命,陛下不必介怀。”
一行聆听至此,有了些线索,但真相仍隐没在未知的迷障,唯有走入其中,方能观其全貌。一行主动道:“陛下,臣有安神之法。”
*
颜阙疑得了一行吩咐,到集市东挑西拣货比三家,终于挑了一只物美价廉大公鸡,用麻绳捆了翅膀,装进黑布口袋,系好袋口,背去了兴庆宫。
李隆基虽不知一行有怎样的安神法,鉴于法师推穴按摩手法独到,便莫名对其加深了信赖。一行对此没有多言,只陪伴左右,向皇帝陛下讲述九服晷影法,听得李隆基只觉天文测量的离奇与深奥。一行为了进一步解析算法,特意用李隆基擅长的音律做譬喻,几个时辰下来,李隆基带着对天文历法的半知半解,轻松愉悦中等来了夜幕降临。
琉璃宫灯映亮长生殿,一行对殿内摆设重新做了布置,花鸟屏风移到一旁,与墙壁之间留出可容身的间隙,磨合罗摆放在与龙床距离三尺的曲案上。
李隆基放松下来的情绪忽又绷紧:“法师这是在做什么?”
一行漫步长生殿,推开雕花窗牖,夜风拂来,吹动僧衣:“陛下夜中难寐,可是梦见殿内人影幢幢,滋扰圣驾?”
李隆基浑身一震:“此梦何解?”
一行放眼全新布局,神色自若:“百鬼入梦,扰乱陛下神思,只需三夜,陛下便会神魂失守。”
李隆基跌坐榻上,额头青筋暴起:“百鬼为何入朕梦中?朕乃天命所归!”
一行待其怒气发过,才道:“圣君亦难防宵小作乱。”
“是何人?”
“今夜便可知端倪。”
“法师一人可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