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被赵珩攥得青白。
皇帝霍地回首,厉声道:“传周截云入宫!”
何谨甚少见皇帝这般声色俱厉,心中不由得一惊,“是,是奴婢这就去传周大人。”
他战战兢兢地垂首退下,然而多年察言观色成了本能,大着胆子悄悄抬头,但见皇帝端坐在桌案前,腰背依旧挺拔秀直,然眉眼含倦,面容苍白,几与绵纸同色。
何谨忽地想起皇帝死而复生后,他们在陪都相见的第一日。
皇帝缓缓睁开眼看向他,即便满目血色,依旧脉脉含情。
不像今日,似有万千重担锁帝王在颈上,他已至强弩之末,马上就会倒下。
何谨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
他别过头,匆匆踏出书房。
秋日夜里风冷,吹得何谨身上凉透了,繁杂的思绪顷刻间凉了下来。
皇帝是天下之主,他心道,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奴婢可怜?
他阖目,深深地吐了口气。
再睁眼,已一切无恙。
……
不足片刻,周截云便至御书房外等待皇帝传召。
周大人甫一接到火油库险些被失火的消息,立刻就要向皇帝请罪,正与宫中来传旨的内侍相遇。
“陛下。”何谨小心翼翼地唤道:“周大人来了。”
内里沉默许久。
何谨悄然抬眼,只能看见帘栊后一个垂首静坐的影子。
周截云低头而立,御书房太静,静得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越来越急促。
赵珩开口,“让他进来。”
皇帝的声音传出,冷且倦。
何谨忙撩开帘栊,请周截云进去。
武将入内。
他身量高挑,步伐本又大又快,只是面对着不远处的身影,他只觉双腿似坠了镣铐般,挪一步都分外艰难。
未至帝王五步内。
“陛下。”周截云俯身下拜,额头紧紧压在地上,“罪臣来迟了。”
死寂。
肌肤与黑金石板紧密贴合,奇怪的是,他却没有觉得地面寒凉。
他的体温此刻比这块石板更冰冷。
“唰。”
他听见衣料擦磨作响,仿佛是皇帝终于动了。
如将心剜出置于油锅般煎熬。
两排牙齿死死咬着,周截云面色绷得青白。
皇帝信他至深,他却未尽到统领之责,险些酿成弥天大祸!
周截云垂眼,道:“罪臣蒙天恩深厚,却渎职失察,虽万死不足以抵过,”他自觉说得流畅,在外人听起来却艰涩无比,“罪臣辜负陛下信赖,请,陛下降罪。”
皇帝道:“罪臣?”
不是周截云想象中的雷霆之怒,一如既往的醇润好听,只是透着好些疲倦。
周截云心绪愈加翻涌,道:“是……”
喉口似堵了把刀子,割得周截云嗓子生疼。
他不敢再多说。
生怕再吐出一个字,就会发出难堪的哽音,明明是他失职,若再在陛下面前表露出此等模样,倒像是为了躲避责罚而惺惺作态一般。
“谁说你是罪臣?”皇帝问。
在周截云听来声音悠远,如隔九天之外。
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
他愕然地想。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是帝王盛怒前的明知故问,还是他在阐述一个事实。
“三司未曾会审,朕亦未看到言明你罪责的奏疏,”赵珩望向周截云,从他的角度看,正好能看见武将紧绷如刀刃的下颌线,“不过是险些失火,这样的小事,毓京年年都有不知多少,若像周卿所言,这点小事都要重罚,我朝还有官员可用吗?”
周截云头脑一片空白,缓了片刻后才理解了赵珩的言下之意。
陛下是在说,他无罪?
为何?
为何?
那三个人要点燃的地方可是火油库,若真被他们得手了附近驻扎的军营顷刻间就会被炸上天!
更何况,无论得手与否,此事都太像赵珩授意禁军所为,皇帝不重罚他,岂非令皇帝与姬循雅的关系更雪上加霜?
因自己失察,竟将陛下置于险地,可陛下,却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了。
周截云只觉五内俱焚,哑声道:“陛下仁德,只是,只是臣实在不配陛下的恩遇。”
他是认真的。
他在郑重其事地、绝无任何虚伪做作之意地,请皇帝责罚他。
无论是削去官职,还是取他性命,他皆绝无怨言。
赵珩温言忍不住点了点眉心。
此情此景若放在冯延年身上,冯大人现在已经爬起来感激涕零地谢恩了,偏偏周截云还固执地跪着,要帝王降罚。
死板得简直令人发笑。
可正是这种刻板得近乎迂腐的性子,才最适合做轻吕卫的首领。
不为外物所动,不为任何威逼利诱所移。
赵珩语调轻缓了些,不像告诫,倒似在劝慰了,“人心易变,本就不可测。周卿,这并非你的过错。”
被抓的那个禁军在军中并未官职,与周截云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禁军现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