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杜门街的。她完全记起来了,昆仑山,滴水崖,韩赤松,黄龙子,还有……还有那个新婚之夜面目狰狞的自己!一路跌跌撞撞,浑然忘我,直到汽车尖厉的喇叭声把她惊醒,司机劈头盖脸破口大骂,曹雨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像个失去一切的小女孩。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一双温暖的胳膊扶起了她,半抱半拖,用力把她拉到街边的便利店里,把一杯热牛奶送到手边,温言劝慰。曹雨扭头看了一眼,认出救了自己的人是刘慕莲,勉强抽了抽嘴角,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哭。
刘慕莲默默无语,心弦微颤,她猜想老板十有八九是失恋了。曹雨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三十岁出头,没有嫁人生育,身材皮肤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要年轻个四五岁,这个年龄轰轰烈烈谈场恋爱,哪怕所遇非人为情所伤,也不至于赔上所有。
曹雨望着便利店外车水马龙,觉得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她拿起牛奶喝了几口,渐渐从迷惘混乱中清醒过来。刘慕莲见她不再失态,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曹雨苦笑一声,记起她在周吉的茶铺打工,语重心长提醒了一句:“小刘,你还年轻,曹姐我是过来人了,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喝仙云茶,那茶……”她打了个手势,思路有些混乱,“……有毒……会上瘾……”
当她说出“会上瘾”三个字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曹雨知道总有一天,就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找上周吉,求他再给自己沏一杯仙云茶。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想知道,前世的那个曹雨究竟怎么样了,她想知道,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仙云茶中毒的幻觉……
刘慕莲有些莫名其妙,曹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她三口两口喝完剩下的牛奶,客客气气谢过刘慕莲,起身走出便利店,像一滴水融入江河,消失在人流中。刘慕莲又多坐了会,低声自言自语,“原来他已经……做成仙云茶了……”
年初八机关单位复工上班,杜门街也随之热闹起来,勤快的商铺已经开张做生意,周吉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节奏,中午去丁字路口吃牛肉拉面,晚上吃一堆水果,苹果,柑橘,柚子,梨,冬枣,草莓,当天买当天吃完,图个新鲜。今年流行翠冠梨,一车车运进泗水城,天井墙角的花盆里发了不少梨苗,周吉拿喝剩的茶水浇灌,长得特别快,抽枝分叶,密密麻麻像一片小树林。
盆里土少,扎不深根,那些苹果苗梨苗橘苗什么的,虽然能发芽,但都长不大,只能当绿植种着玩,开不得花结不成果。周吉见长势很好,去花鸟市场挑了几个素雅的陶釉盆回来,移入几棵果苗,修剪停当,错落有致,铺上青苔浇足水,倒也像模像样。
元宵节后茶铺开张,刘慕莲换好汉服化了淡妆,按时赶来上班,道了声“新年好”,一眼看到柜台上摆着一对盆景,嫩枝嫩叶,绿得近乎透明,心情没由来开朗起来。周吉一边研墨一边告诉她,一盆是梨苗,一盆是橘苗和枣苗,都是应季的水果,随手埋下种子就发芽了。
盆景以老桩取胜,不过这些稚嫩的幼苗欣欣向荣,也别有情趣,刘慕莲欣赏了一会,洗了手开始烧水沏茶。柜台里只有一包茶叶,拆开一看是天都茶,她有些好奇,回头望去,周吉仍写了“天都茶”三字,并没有提及新品“仙云茶”。
刘慕莲问道:“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上新品?”
周吉漫不经心说:“你是说仙云茶啊,那茶炮制不易,要提前半个月预约,只供应熟客,不对外。”说着,他吹干墨迹,把宣纸贴在柜台外,退后看了几眼,很是满意。
刘慕莲心存疑虑,但没有多问,她只是个打工妹,要管好自己的嘴,不该知道的别多问。新年有新气象,她给自己买了一只碧玉镯,套在左腕上,衬得肤白如雪,她正猜想周吉会不会注意,身后响起轻柔的音乐,恩雅空灵的声音如泣如诉,击中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嗡嗡振动,刘慕莲低头看了一眼,“仙都茶坊”微信群里多了一条置顶留言:“一杯仙云,十年尘梦。新品仙云茶,提前半月预约,每次一位,先到先得,推广期间承惠5000元一杯。”留言人是韩十八。
她看到茶费5000元一杯,顿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一个零,没想到留言发出还不到10秒,曹雨就留言预约正月三十的仙云茶。刘慕莲忍不住“哼”了一声,劝她不要尝试仙云茶,说什么有毒会上瘾,自己却第一时间预约,心口不一,都是什么事嘛!
正腹诽间,有客人上门,宋太太陪着父母来喝茶。前后大半月没喝到天都茶,嘴里没滋没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捱到元宵节后茶铺第一天开张,早早地赶来喝茶。曹雨麻利地沏上一壶茶,分了四杯,正好有第四位客人上门,把最后一杯买去。
宋太太的母亲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恩雅的歌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眉眼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墙上挂了两幅字,一幅是她写的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也叫《七碗茶歌》,其实只截取了《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的一段,全诗很长,也不适合茶铺,另一幅是周吉的字,年前还没有,应该是春假期间新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