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拼命逃出了天鹫峰,周围景象一路从万紫千红变成白茫茫一片,这才发现真正的雪其实是冰冰凉凉的,并不会越下越暖和。
苏长曦又抱怨,柳絮其实只有远观的意象更似落雪,但论起质地、硬度、尺寸,或许还是盐更像雪花。
不过这并不重要了。哪怕在中原踏遍万水千山,品尝过四季风景,他们也坚信那年在天鹫峰上,是此生第一次看到雪。
没有人知道,这也是岳织罗最后看到的画面--
很久之前,大哥不知在哪搞到一本汉人的书,里面写着:如果人去世前做过的最后一件事是正确的,那么他临终时就能回到自己从前最快乐的那一刻。
当时大家都在回想何时自己才最快乐,罗姑尧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极乐林,大家纷纷笑了起来。岳织罗却根本不信这种说法,人都要死了,怎么会快乐?
可在生命的最后,她真的看到了。暴雪如絮,一瞬间填满她的视野,所有颜色终于都被洁白洗刷干净,她笑着睡去,像那年一样。
……原来九个人在一起,就已经是世间极乐,无所谓在哪里。
飘洒的雪花让身体变得轻暖、好像被什么绵软的东西包裹着,把那层偶人的面具也融化殆尽,露出了里面真正的她,那个走丢了二十年的九妹阿卓。
……
逃掉了的顾柔知道岳织罗活不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杀了自己,却代自己而死,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命更卑劣。
她失去了活着的能力。
因为她精心堆砌的壳子彻底碎掉了,世间再也没有地方能容纳那个亲手葬送了未来、又被努力寻觅到的救赎抛弃的顾柔。谢酽的仇恨与野心,也让她再也回不去幽云谷了。
她的魂灵无处栖居,肉身也无处寄托。无论走向哪里,都只有一条绝路。
顾襄的心一阵阵发紧,斟酌了许久,她轻声问顾柔:“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一切都结束,你再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你还是不明白,”顾柔摇了摇头:“我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未来了。或者说的再客观一点,哪怕谢酽放过了我,我的身体也无法痊愈。”
随着她的目光,顾襄微微垂头,见她的呼吸起伏仍不均匀,显然过去了大半个月,她的内伤仍无起色。
“也未必没有希望,让孟梁给你……”
“此事多说无益,”顾柔打断了她,忽然突兀地问:“为什么江朝欢没和你一起?”
闻言,顾襄微有迟疑,江朝欢的事现在还不方便告诉顾柔。
但顾柔的敏锐到底非同寻常,“让我想想,他舍得和你分开只能有一个理由:他要去做的事,比你来找我还要危险。”
“现在你可能遇到的麻烦是正在追杀我的神秘人,也就是说,他去找的人,其能力更甚于神秘人。那只能是--父亲了吧。”
她的思维实在敏捷,顾襄无法反驳。
“没想到我这辈子唯一没看错的人是江朝欢。”顾柔无不嘲讽地一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是,若非另有所图,他不会在身中折红英后还不知死活地妄动内力。说起来,这次和神秘人交手之后,他的折红英应该已经换了至少三个穴位吧。”
已经听顾襄讲过后来发生的事,顾柔猜到这个也属正常。
没有隐瞒的必要,顾襄只是问她:“你有办法拔除他的折红英吗?或者,至少让桃花根系停止游走。”
“不可能了。”顾柔平淡地说:“因为其实这并不是根系在游走,而是他自己的穴位在移转。”
“什么意思?”顾襄有种不好的预感。
“简单来说,普通的折红英相当于以一个穴位为锚点,在人体内植入一套新的系统,逐渐蚕食原有的经脉,所以拔除锚点就摧毁了整套根系。”
“但父亲给他种下的折红英没有锚点,而是通过一个“入口”将桃花根系注入他的自身经脉,再剥离出来新生系统。这样,两者真正共生共荣,若根系拔除,原有经脉也会随之毁灭,他也难逃一死。”
“神门穴只是入口--”顾襄一惊:“共生……怎么听着那么像桑哲的岱舆之毒?”
“没错,我想父亲的折红英能达到如此境界,也取材于岱舆的灵感。当这种折红英种下后,最初确实会表现为某一穴位的“锚定”,可一旦宿主体内的真气波动,自身经脉会影响桃花株系,致使“入口”迁移;开落发作时新系统再反作用于原有经脉,导致他自身穴位移转。”
“所以那次你帮他拔除折红英,才会表现得那么异常--”
顾柔点头,并不回避顾襄的疑问,继续道:“当时我发现这一点时,就明白了两件事情:首先,江朝欢身上的折红英可以看作另一个他,任何人都无法拔除了。”
“还有,随着他内功的进益、体内真气改变,桃花根系会逐渐走遍全身,同时促使他自身穴位易转、经脉变动。二者同频互通,最终,或许他的奇经八脉会全部迁移。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移穴易脉,闻所未闻……世间真的能有如此程度的武功吗?当人的经脉都尽数迁移后,又会发生什么?顾襄的心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