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吩咐璞玉几人在门外候着,这才缓缓踱入厅中。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乍一看,张歧安瘦削了许多,面颊微凹,眼底乌青,抬眸间透出几分倦意。
这阵子,倒是没听念念念叨,他去书院接表公子下学。
不过,他上次来府中打听自己,回去却没什么动静。如今,倒不避嫌主动邀见。
难不成,他此番是来求和?亦或是......
脑中虽千回百转,但谢令仪心里总归是高兴的,那点情绪便也表现在了脸上。是以,她好脾气地落座,为自己倒了杯茶,又斟一杯,推到他面前,笑容温柔,“张大人今日特意邀我,可是有事?”
张歧安坐的离她稍远,目光落在那杯茶上,半晌才抬眸直视她,声音低哑,“谢小姐,您最近是否在卖画?”
此言一出,谢令仪手指微顿,面上笑意稍敛,抬头看他。
“你来找我,就只为这事?”
“非也。”张歧安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眉头微皱,“在下还想问谢小姐,您可知圣上为了太子的身体,将会在地坛举办祈福道场一事?”
“略有耳闻。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闻吧。”谢令仪表情转变极快,姿态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上京的人都差不多知道这事了,听说热闹的很呢。”
“是热闹的很。”张歧安声音微顿,目光深深凝在她身上,“但你可还知晓,近来京中流传一则谣言,说太子病愈之后,上天将天降祥瑞,届时‘人人有赏’?”
嗯?谢令仪眸光闪了一下,她倒不知这谣言自己还会长嘴,随意编排。
分明她说的是,那些短衣帮的人会有赏,如今竟被添油加醋成‘人人有赏’。
“竟有此事?”她故作惊讶,眼中满是好奇,“那我得空也要去庙里祈祈福了,看到时候赏我些什么。”
张歧安闻言,未接她的话,面色却更沉。
“那你还知不知道,上京城周大片农户,听闻此事后,不事农桑,只做祈福?致使田地荒芜,庄稼无人收割,农户过冬口粮都成问题。”
“更甚者,倾尽积蓄捐香火钱,声称捐的越多,到时候得到的馈赠就越多。”
“这我倒不知。不过,信则灵,不信则无。他们愿意祈福,也是他们的自由咯。”
张歧安被她这般随意态度激得脸色涨红,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捏紧拳头,指节微微发白,“你当真听不明白?他们这些人在将整个冬天的活路赌在一场虚妄上!这是一场必死的赌局,你就眼睁睁看着,千百人死去,毫无动容?”
“煽动百姓信仰,酿成乱象,乃是国法不容的大罪!”他声量陡然加重。
“这些证据明日就要递到太子案上,到那时你将如何自处?”
“那与我何干。”谢令仪脸色也沉下去,一拍桌子站起来,“上京每年冬天都有人冻死饿死,既然迟早都要死,那倒不如让他们怀着信仰死去,至少心里能舒坦些。”
“且张大人今日来跟我说这么多,是把我当犯人审了?还是想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平白扣到我一个闺阁女子头上?再说,祈福是百姓自愿,我又没有绑着他们去庙里捐钱。”
“谢容君!”
张歧安也随之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是不相信这些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谢令仪见状,冷嗤一声,她望着对方不敢置信的模样,心里却无端畅快。
看吧,我并非你眼中那个淑质英才,善良无邪的谢氏小姐。而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无耻小人。是不是后悔前世没跟表妹双宿双飞,后悔娶我了?
张歧安听完她这番话,神色悲悯,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半晌才低声道:“有人曾亲眼看到,你去过城东。”
“所以呢?”谢令仪冷眼盯着他,“去过城东的人这么多,张大人就只盯着我一个?”
见她顶嘴,张歧安怒气又涌上来。
“是不是非要我找出那两个小孩子,与你对峙,你才肯死心?”
“你还……还找人画喜神像,让人寻找会跳祭火舞之人。”
“还有谢大人为何称病不掺和此事?分明是你明知祈福有鬼。”
“所以你去谢府、给念念送糖,就为了打听这事?”谢令仪突然开口。
“什么?”张歧安不防被她问住,愣了一下。
“没什么。”她神色恹恹,“张大人继续吧。”
张歧安见她这样,哪还有继续的心思,只呆呆怔住。
伪装被撕破,谢令仪此时倒轻松了许多,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好奇道。
“那张大人此次是要抓我回去认罪咯。”
“我不是......”张歧安下意识否认,目中痛色一闪而过,“我是担心你,想让你停手。”
“届时谎言被戳穿,祥瑞是子虚乌有。你待如何?谢府如何?那些被你愚弄的无辜之人如何?”
“你自有谢府这个后盾,可那些人没有。那些跟着你假传谣言的人,被你找来跳舞的人,他们犯的是杀头的罪。”
“怎么停手?”谢令仪歪着头,“距离祈福不过半月,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喊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