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彩楼诗会成就了上官婉儿“才称天下”的美名,沈佺期也好,宋之问也罢,都不过是传奇故事里的陪衬,无人在意他们的心情,尤其是落选者。
盛宴走向尾声,中宗率群臣离去,一时的喧嚣归于沉寂。昆明池水浪涛无声,池水之外,是一片空白。落寞的诗人独自徘徊在这幅诡异的画卷中。
“沈大人为何会困在这里?”隐隐猜到了答案,颜阙疑不敢确定。
“这是他的心结。”一行语声缥缈。
“可是,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颜阙疑不能理解。
沈佺期宦海沉浮,几遭贬黜,诗风亦随之变幻。从宫廷应制诗的空洞华丽转向人生境遇的风骨情真,完成了一名伟大诗人的探索与跋涉。更重要的是,唐诗的格律在他手中渐趋完善,他是大唐诗坛不可或缺的诗人。
这样伟大的诗人不应该沉湎于过去的成败!颜阙疑愤愤地想。
此间无日月,无时间,天色只随诗人的心境变幻而变化。很快,昆明池再度热闹起来,中宗率群臣宴游赋诗,赛诗盛事拉开序幕,上官昭容裁判群臣,“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落选。喧闹散去,复归沉寂。如此往复。
诗会永不停歇,一遍一遍重演。
颜阙疑感到无比煎熬,他无法再看下去,想方设法扰乱诗会,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参与诗会的众人都对他无动于衷,依然按照曾经发生过的情形,一幕幕上演。精疲力尽的他在池边找到坐禅的一行,气急败坏:“法师,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一行坐于浩渺水畔,僧衣垂落水面,波涛仿若虚无,穿过雪白袖摆,他唇边泛起莫测笑意:“为何要结束?此间拥有永恒的时间,不好么?”
“永恒的时间……”世人追逐永恒与无穷的寿命,目前不就处在这样的境界,有什么不好?颜阙疑只迷惘了一刹,心底生出强烈的反感,不,这不是生命应该追逐的目标,“时间不再流动,人生永远困在一个地方,毫无幸福和欢乐可言!我们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带沈大人离开!”
一行收起打坐手印,耐心解释:“小僧说过,彩楼诗会是沈大人的心结,要破除此间循环与凝固的时间,除非他能解开心结。”
颜阙疑毅然的脸上闪过智慧之光:“法师,佛家不是讲求缘法么?既然我们来到这里,观看了沈大人的心结,那么冥冥中我们一定有办法打开这个凝固的时空!”
一行唇畔一勾:“小僧看好颜公子。”
颜阙疑不好意思地挠头:“法师何不一起想办法?”
一行如同局外人:“这次不同以往,必须颜公子亲自破解。”
颜阙疑大惑不解:“这是为何?”
“颜公子不要忘了,这方时空乃是屏风之上。”一行捻转佛珠,清亮的眼眸理应倒映昆明池景,却只能映出实实在在的颜阙疑,除此之外,一切虚无之景都无法投映,“六曲素屏空无一物,却映照出深藏于人心的执念,从而幻化执念景象,让人沉迷其中,无法醒来。”
“可为何须是我?”
“若颜公子无法破解此景,这具屏风便会映照出颜公子的执念,到时候……”一行想象了一幅画面,亦觉有趣,“彩楼诗会恐怕就会幻作百妖横行……”
仿佛可耻的幻想被人识破,颜阙疑面红耳赤:“法师不要吓唬我了,我去想办法就是。”
颜阙疑学着一行的样子,坐在池边打坐入定。
周遭喧嚣与沉寂几番轮转,颜阙疑脑海里一个念头浮现。
“法师,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何妨一试?”
受到鼓励的颜阙疑站起身,走向徘徊幻景里的诗人,大声吟诵。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诵声响在耳边,却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沉溺于无穷愧悔与懊恼的沈佺期,在一片暗夜之海里窥见天光,他循着天光探寻,终于看见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方才的诵声反复在心底回响,诗人空洞的双眼泛出光彩,激赏的目光投向年轻人。
“卢家少妇郁金堂,可是公子的诗作?”
颜阙疑手心生汗,他镇定反问:“沈大人以为此诗如何?”
沈佺期有些意外:“公子认识在下?”
何止认识!简直将您的诗集倒背如流!
颜阙疑压住翻涌的情绪:“何人不识沈云卿?!”
如此恭维之言,沈佺期苦笑一下,自然不会当真。收敛心绪,他点评颜阙疑所吟之诗:“公子这首七律,借乐府古题,虽取材闺阁,却情韵俱高,曲折圆转,如弹丸脱手,远包齐梁,高振唐音。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佳作,我这腐朽之材穷尽一生也望尘莫及,唉!”
颜阙疑双眸燃起火焰:“这首《古意》并非出自晚辈之手。”
沈佺期追问:“哦?那是何人所作?”
颜阙疑笑道:“正是沈云卿,沈公您自己啊!”
沈佺期摇头:“公子休得取笑在下。”
“沈公何需如此妄自菲薄!‘九月寒砧催木叶,十